我一面思索,一面在心中用力勸解自己,花花,冷靜,不能信,眼前這丫是個神經病,想我幾次陰溝裡翻船可不就是因為信了他的鬼,不可以,不行,不然會死。
於是平靜道:「你說那副畫麼?不覺得像我。」
「怎麼會呢,」小白往前湊了湊,「你再仔細想想,不覺得那張臉,很熟悉麼?」
我略微皺眉,是覺得熟悉沒錯,但不是跟我自己的臉熟悉。
我咳了一聲,跟他講道理:「你可以要求天下人都長得不一樣,但是你不能要求全天下的眼睛鼻子嘴巴不一樣,偶爾有一樣的,豈不是就看起來像了,當然,也只是看起來……」
小白露出忍耐的表情。
「比如吧,」我繼續說,「我還覺得你跟我師姐挺像的呢。」
他不可置信地瞪起眼:「我跟魏鳶?開什麼玩笑?」
我回答:「身高就挺像啊。」
說完感覺脖頸處一痛,小白悠悠收回手,捧著罈子仰頭喝酒,姿態很是閒適風流,而我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他點了我的啞穴。他娘的這個垃圾。
「你大約以為我是在誆你,」他不看我,抬頭望著雲中孤月,說實話今天的月亮真的很美,美到讓人不安。小白的聲音也跟著飄起來了似的,「別的東西都能拿來玩笑,唯獨她不行。」
他臉上認真的神色看得我一愣。
「看到那邊那座山了麼?」他指著虛空中一點,但茫茫夜色,我其實看不見什麼,想回答卻不能,只好噎了噎,乾脆蜷起腿聽他講故事。
「曾經的雪域山莊就在那座山上,」小白說道,「十七年前那一場禍事之後,教中人死的死,傷的傷,餘下的人都是生於蜀中,長於蜀中,沒有人肯輕易離開紮根的故土,教主便下令在此地重建山莊,我長到十來歲也不曾出去過,長老們心有餘悸,在上山的路上布下陣法,尋常人進不來。」
我將頭枕在膝蓋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對他說,可你不想這樣,你不想雪域永遠藏在見不得人的黑暗裡。
「她把雪域交給我,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它,誰都不行,」小白說完偏頭看我,我正費解於他這話的含義,跟他猛不丁四目相對,見他目光頗有些複雜,嘆息一般道,「她臨死前還在念叨,說出生時瞧見孩子的屁股上有一小塊紅色胎記,花花,我曾讓莞爾一笑察看過,你屁股上……」
我聽到這裡,已經騰地站起來,抖著手指他的鼻子,惡狠狠呲出一口白牙,別說被點了啞穴,就是還能說話,也得生生氣成啞巴。這什麼變態神經病啊,竟然派人查看我的屁股,那是我的屁股啊!
小白卻全然不在意,淡定道:「你屁股上沒什麼特別的印記,不過原本該生胎記的地方卻成了一塊疤,花花,你想一想,這疤是怎麼來的,難不成你生下就有的麼?我是不信的。」
剎那間,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教主生前唯一的弱點,是出自東州的伽羅香木,點燃後所散發的香味聞一聞便會暈倒,前前任教主亦是如此,想來該是血脈遺傳,我原本並不太信,那天也不過是隨手一試,誰知你當真暈了。」
暈你娘啊!我在胸中咆哮,老子那是劇烈運動導致的腦部缺氧!
小白輕輕搖動酒罈子,一派諸事瞭然的模樣,在我看來,他已經沉浸在他匪夷所思的想像中不可自拔了,不禁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他的酒罈子,想該不是不勝酒力,喝多了在這兒說胡話。這叫個什麼事,我明明是被師姐強擄來的受害者,怎麼就要跟變態成為一窩蛇鼠了呢!這麼想著,心中卻更覺不安,今夜的睡前故事著實曲折離奇,不可捉摸。
我決定不再琢磨,還是早點睡覺為好,熬夜要長黑眼圈,便跟小白打手勢表示申請散場,他看看我,拂手解了我的穴道,而後拎了空罈子起身,背對著我道:「今日十五,每月的這一天魏鳶都會閉門不出,許是與她修煉的功法有關,愈是狠毒的功夫愈是易遭反噬,你若真有心離開,今夜可是個難得的機會。」
我正用力揉著喉嚨,聽到他的話便是一愣,想了又想,問道:「十五?」
小白看著我:「怎麼?」
我盤算了一番,慢慢張大了嘴,感覺眼前這人果然小白,沒有見過世面,連姑娘家的葵水都不知道,那痛經就更不知道了,在雲麓山時我同師姐的小日子挨了個前後腳,算一算,師姐的可不就是十五。
我眨了眨眼,不知該不該告訴他,令我躊躇的是,小白如果把這當做什麼魔功反噬之類的鬼玩意兒,將來進行刺殺師姐行動的時候豈不是要倒大霉。我在他居高臨下的目光里一臉糾結,各種糾結,最後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決定還是不要說好了,讓他們自相殘殺去得了。
我訕訕一笑:「沒事,沒事,想到明天的月亮應該更圓吧?」
他看了我一會兒,拎起我的後衣領子飛下屋頂,落在地上,聲音帶著笑意:「誆了你那麼多次,唯獨這一次沒有騙你,花花,以後你想去哪就去哪,不開心了便回來,我只希望你平安地活著,像現在一樣便好,教主她如果還在,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忽然間,我感覺自己不害怕了,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眼看他轉身離去,少年的身影單薄而孤獨,我想也許真的會一別兩寬,下一次見到不知是他活著還是師姐活著還是他們雙雙同歸於盡……儘管心中已開始動搖,假使眼前這個謎一樣的少年教主與我確有那麼些難以描述的羈絆,假使如此,倘若如此,可又能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