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一愣。
小藍是我的馬,它有個好朋友叫小綠,是師姐的馬。
當初掌門師父送我們師姐妹每人一匹馬,我和我的馬卻誰也認不出誰,喚它也不應,出個門先要在馬槽好一番找,師姐看不下去,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馬頭上一撮毛染成了藍色,我便給它取名小藍,說來奇怪,此後小藍便與我寸步不離。師姐覺得有,將她的馬也染了一撮綠毛,名小綠。大約同姓本宗,兩匹馬感情極好。
如今小藍還在師門好好呆著,但小綠,我琢磨大約是死了。
原本只想岔開話頭,順便想讓她以為,造成今日這般情景非我之過,純屬拉車的馬太不給力,若是小藍在場必不會讓我摔下懸崖。但見師姐果真良久未語,又不踏實起來。但夜幕已臨,瞧不清她眼中神色,四下里靜寂一片,直到她吐出一句:「走吧。」
我默默跟在她身後,看了那幾人一眼,仍垂跪在原地,動也未動一下,不禁感慨雪域山莊訓練有素,死裡逃生都能巋然不動,甚有前途,好比今日那匹馬,任我用髮釵猛刺都不改道,最後忍無可忍將我一把甩出去,差點墜崖而死。
正兀自思索,前面身影一停,我徑直撞到她背上,還未開口,已被師姐揪著衣領提起來,踩著一名手下的脊背,將我扔進馬車。
我摸著勒痛的脖子氣憤道:「我有腿!」
師姐冷冷道:「你腿麻。」
自從被她捉來,我每日平均十二回悔恨當初沒有好好練武,即便打不過,也不至這般被提來扔去,掌門師父教的輕功倒是學了一些,能比麻雀飛得高點兒,但在師姐面前,那就是猴子耍戲,連個前空翻都演不完全套。
馬車裡漆黑一片,有師姐在的地方甚少點燈,以往在雲麓山上大家都不點燈,因為門派太窮,只得節約開支能省則省,但近些日子幾次三番下來,我發覺師姐是株喜陰的植物。
我白日才經歷一番驚險波折,再給這幽暗沉默的氣氛一熏,坐不到一會兒就東倒西歪,頭重重磕在車壁上,咚一聲脆響。
黑暗中師姐閉目靜坐,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眸中一點光亮,看著我:「花花,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我腦門又是一涼,心想這他娘不會要算帳了吧,忙道:「沒有沒有,」又挪了挪發麻的屁股,比劃給她,「是這樣,你看吧,旁人家養個小寵都得時不時遛上一遛,何況我還是個人,關得太緊就憋壞了。」
師姐哼了一聲,拂衣側躺,青絲散落一地,她一手支著額,袖袍便從手臂滑下,儼然一副朦朧的醉臥美人圖。
「你是說,讓我時不時帶著你遛一遛?」我瞧著她嘴角隱約翹起個弧度,聲音里也帶著笑意。
我一愣,有遛的機會還敢帶她?我是腦子給馬踏了嗎?便道:「不用,你每日給我點兒放風的時間,我可以自己小小地遛一下,遛遛就回。」
「花花啊,」師姐輕聲嘆息,「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我聽這話到最後已微微泛冷,不禁頭皮一緊,卻仍裝傻充愣:「師姐,你說什麼呀,我膽子一直很小的,很小很小的……」
她打斷我:「哪裡的桂花糕好吃?」
我道:「當然是留香閣啊。」
「留香閣在哪裡?」
「十里舖啊!」我莫名道。難道她也好這一口?但印象中她不喜甜啊……
驀地,我牙根兒一顫,娘了個蛋的,又給帶溝里了!
「去十里舖吃個桂花糕,吃到了城郊?」師姐的聲音低沉而慵懶,猶如一隻打瞌睡的貓,聽在我耳中卻像吐信子的蛇。
她懶懶道:「過來。」
我小心翼翼挪著屁股,挪到一半被猛地攥住了腳踝,一用力,便拖到了她面前,落在皮膚上的手指力道輕柔,如同撫摸。
「若有下一次,我就捏碎你的骨頭,」她摩挲著我的踝骨,若有所思,「兩個月不接,這雙腳就廢了吧。」
我嗖地抽回腳,強笑道:「呵呵,呵呵,都怪今天那匹馬,真是不好用,你說作為一匹馬怎麼能不認路呢,豈有此理……」
師姐看我:「要麼,給你把小藍帶來,你可高興?」
我一噎,默默與她對視一眼,垂不作聲,等過了會兒抬頭看,她已重閉了眼。
雪域山莊位於一座山的半山腰處,與傳聞中佇立山巔積雪不化的冰冷建築相去甚遠,四周群峰林立,山莊就嵌在兩峰疊現處,夜裡若不點燈,便如鬼魅般隱在暗中,一絲一毫也看不見。這座山沒有名字,我覺得很能理解,不然這裡早就被慕名前來的人鏟成了平原。
馬車停在山腳,我磨磨蹭蹭爬出去,只覺一陣涼風拂面,抬眼見遠處罕見的透出朦朧光影,森然的石堡矗立在山腰上,長長的雲梯蜿蜒而下,整個山莊在幽暗的夜色里仿佛一隻佝著背的巨型石怪,正朝外吐著舌頭。
這就是江湖人人聞之色變,正道千夫所指的魔教。
第二章
我師姐沒成女魔頭之前,也算是個清靈毓秀的女子,我便是那時候遇見她,之後屢屢想起,都覺十分命大,因為這遇見再晚個幾年,師姐進化到魔頭初期,我大概連她臉都看不清就得喉嚨開花。
說起來,還得追溯到我十歲那年。
據說我從娘胎里便帶了些的毛病,自小病患不斷,有幾回還差點歇了氣,一次偶然,我爹和我娘打聽到雲麓山的掌門和當世藥聖似有些交情,但凡頭上帶個聖字的,多少都有些縹緲的氣質,神見不見尾,尋常人家更是可能一輩子也遇不上這位傳言中的藥聖,我爹和我娘只能退而求其次,將我送去了雲麓山,不過事實是我在山上磕磕絆絆過了五年,依然沒見過那位藥界腦,不禁疑心他們當初是被哄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