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听不到卫昭说话,她终忍不住抬头,又被那闪亮的眼神惊得偏过头去。
屋内一片令人难受的沉寂,江慈正有些心惊,卫昭缓缓开口,语气冰凉淡漠:“我不是来看你,只是送样东西给你。”
江慈强笑道:“这里有吃有喝,倒不缺什么―――”话未说完,卫昭已将一件狐裘丢在她的身前。
江慈低头望着狐裘,半天才认了出来,惊得猛然抬头:“他回京城了?”
卫昭眼睛一眯,瞳孔也有些收缩,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江慈,冷声道:“这狐裘,你认得?”
江慈知已无法否认,只得点了点头:“是,这狐裘,是我在长风山庄时穿过的。”
卫昭微微一震,却又逐渐平静,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衬着他雪白的面容,说不出的诡异邪魅,让江慈不敢直视。
风,由窗外透进来,吹得卫昭的乌髮轻轻扬起。他慢慢俯身拎起狐裘,轻哼一声,又摇了摇头,终笑出声来:“少君啊少君,你让我,怎样说你才好!”
弘晖殿内,皇帝冷冷看着殿内诸臣,眼光在董学士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去。
董学士似是苍老了许多,双脚也隐隐有些颤抖。太子不忍,上前扶住他的右臂,皇帝嘆了口气,道:“给董卿搬张椅子过来。”
太子将董学士扶到椅中坐下,皇帝和声道:“董卿还是不要太过悲伤,王朗为国捐躯,朕自会给他家人封荫的。”
董学士想起嫡妻只有这一个弟弟,想起自己失去了军中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心中难过,竟说不出谢恩的话。
静王知时机已到,上前一步,恭声道:“父皇,现在河西府告急,全靠田策在拚死力守,得赶紧往河西调兵才行。”
兵部尚书邵子和道:“皇上,眼下看来,桓军比薄贼更为强势,得从娄山再抽些兵力支援田策。”
大学士殷士林望瞭望太子,道:“调兵是一着,关键还得有能与宇文景伦抗衡的大将,田策只怕不济事。”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静王向邵子和使了个眼色,邵子和会意,小心翼翼道:“皇上,不知裴相伤势如何,若是他能出战,统领长风骑,倒可能是桓军的剋星。”
殷士林眼神掠过董学士,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裴相能挑起这个重担了。”
皇帝右指在龙椅上轻敲,却不发话。王朗身死,高成战败,太子和庄王俱不便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靠上椅背,闭目半晌,方淡淡道:“朕自有主张。”
陶内侍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暖阁,替他宽去龙袍,见他神色有些不豫,轻声道:“皇上可要进些参汤?”
皇帝心中烦闷,欲待斥责,卫昭轻步进来,挥了挥手,陶内侍退去。
卫昭取过桌上参汤,淡淡一笑,皇帝转过身去。卫昭低嘆了一声,匙羹轻响,竟自顾自地喝上了参汤。
皇帝索性回过头来,卫昭似笑非笑,斜睨着皇帝:“三郎时刻想着能为皇上分忧,只恨这身子尚未大好,看喝上一碗御用的参汤,能不能好得快些。”
皇帝一笑,卫昭便将参碗奉上,皇帝就着喝完,和声道:“还是你贴心,其余的臣子,没一个叫朕放心的。”
“皇上可是为了桓军南侵的事情烦心?”卫昭看了看案上的摺子,淡淡道。
皇帝轻“嗯”了一声,步至椅中坐下,微合双眼,道:“你是个明白人,眼下情形,不得不让裴琰重掌兵权,可万一―――”
卫昭飘然走近,替他轻捏着双肩,悠悠道:“皇上也知道,三郎与少君素来面和心不和,我也看不惯他那股子傲气。但平心而论,若说领兵作战,华朝无有出其右者。”
皇帝被拿捏得舒服,微笑着拍了拍卫昭的手:“你这话说得公允。”
“三郎是站在朝廷社稷的立场上说话,并非单纯依据个人喜恶。眼下情形,也只有让裴琰出来统领长风骑,对抗桓军,否则河西危殆。”
皇帝沉吟不语,卫昭笑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裴琰,三郎倒是有个法子。”
“说来听听。”
卫昭手中动作停住,慢慢俯身,贴到皇帝耳边,柔声道:“皇上可派一名信得过的人,作为监军,随军监视裴琰。他若有异动,容国夫人和裴子放可还在皇上手心里捏着,不怕他不听话。”
皇帝微微点头,道:“裴子放走到哪里了?”
“手下来报,三日后便可进京。”
皇帝思忖一阵,微笑道:“裴琰有些拿架子,得派个合适的人去宣他才行。”
卫昭直起身,继续替皇帝按捏,半晌方轻哼一声:“我可不爱见他,皇上别派我去就行。”
皇帝大笑:“不是朕小看你,你还真不够份量。你早些把伤养好,朕另有差事要派给你。”
春光极浓,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似是要拼尽最后一丝韶光,将宝林山点缀得如云霞笼罩。
庄王着轻捻云纱的锦袍,由马车探身出来,望向山腰处的长风山庄,手中不自觉地用力,车帘上的玉珠被他扯下数颗。
仆从过来,匍伏于地,庄王踩着下了马车。他望着长风山庄高檐上的铜铃,想起临行前父皇的严命,想起远在河西的高姓世族,心底喟嘆一声,喝住要上山通知裴琰出庄相迎的侍从,率先往山上走去。
他是首次来长风山庄,看着那精雕重彩的府门,不由羡慕裴琰这个冬天倒是过得自在,正自怔忡,庄门大开,裴琰一袭天青色长袍广袖丝服,缓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