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點了一些家常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閒聊。醫院附近的這種小廚房,食客的聊天不外乎是親友或者自己。世態人情,反而微縮在這麼一個小飯館裡,那麼多人那麼多故事,都在這樣一個小飯館裡,同時呈現。
之宜給他盛了一碗飯,笑著說:「其實我挺好奇的,當年你不是不敢向她表白嗎?」
大醫生頓了一下,反而也笑了笑,先說了聲「謝謝」,眉宇間頗見感慨:「做醫生的,見多了生離死別,總是覺得人這一輩子挺短的,有的時候還覺得挺沒意思的。有些病人,你說他窮嗎?並不窮,人家家財萬貫啊,可是病痛並不會因為財富多少而選擇性地降臨,也不會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而延緩時間。所以昨天今天明天,我永遠選擇今天。當下是可以把握的。」大醫生看著她,接著說:「與其期望明天的幸運,不如把握當下的幸福。」
之宜拍拍巴掌,努力吹:「大哲學家。」
大醫生把筷子一撂,瞪著她狠狠地說:「任加一你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耳鼻喉科或者腦科,我說真的我那邊有熟人的!」
之宜回去的時候,一個護士正在給他上吊瓶。
病床上的男人應該剛剛睡著,護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便在外面等著。
護士有點生氣,壓著聲音說:「怎麼搞的!知道是胃出血還不重視!病人剛剛復發胃出血,家怎麼人影子都沒看見!這剛剛才休息了,你在旁邊看著點滴吧。」
「家屬」認命,唯唯諾諾又很誠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送走護士,放輕了步子走進病房。
沈與續睡著的時候其實很好看。她以前就喜歡趁沈與續睡著的時候去數他的睫毛。一個大男人,睫毛又長又濃密,她以前覺得很好看,現在卻覺得根本看不透。
她恍惚地想著,又想起五年前同樣在病床上的自己。每天呆滯地望著窗外。這五年她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放下,她對自己說放下吧,放下過去,也放過自己。
畢竟是刻骨銘心愛過的人,愛的時候愛得轟轟烈烈,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很幸福。要割捨的時候就只能揮刀子,弄得一手鮮血淋漓。
痛麼?自然是痛的。痛也要自己捱著。總以為時間能撫平一切傷口淡忘掉記憶,於是勸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念。
他微微皺著眉頭,想來還是有點疼。之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他卻如同一個孩子般的,握住她的拇指。
雙手相觸,溫溫熱熱。
她的心也跟著,軟了軟。
她晚上回家的時候,鍾豆豆出乎意料地沒有捶死她。
豆豆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噼里啪啦一連串指甲叩在屏幕上的聲音。她咧著嘴望著屏幕笑。
「哎呀,回來啦!」
之宜換了拖鞋走到她身邊,豆豆卻把手機一關,一臉神秘:「大寶貝!我跟你說!今天還好你沒去,不然耽誤我泡帥哥!」
「帥哥?」她湊近了一些,豆豆卻把手機捂得死死的:「級級帥!級級有氣質!啊!吱吱!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帥那麼有氣質的人啊!怎麼這種人還可以被我給遇上啊?」
「有約你下一次嗎?」畢竟驚艷人卻又爛尾的艷遇可不少。
「有!」豆豆猛地點頭,得意洋洋:「明天下午五點,請我吃和牛!」
「格調真高。」之宜感嘆。
沈與續出院那天,季知明親自開車過來接。
季知明帶著任之宜先去辦出院手續,病房裡就只有沈與續和陳渝。衣冠楚楚眉眼間已絲毫不見病態的沈總不動聲色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前這個白大褂一把,相貌平平,衣品一般。他於是漫不經心地問:「你和她很熟?」
「啊。」大醫生回過神來點點頭,友善地微笑:「挺熟的啊。我跟她關係挺好。」
沈總頓了頓,大醫生秉著禮尚往來的原則和一顆躁動著的八卦的心,試探性地問出了憋了很久的問題:「你……」
「前男友。」沈總略帶矜持地點點頭。
沒料到大醫生臉色瞬間就變了,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盯了沈與續好一陣子,最後「嘖」了一聲,低聲罵:「斯文敗類!」
沈總瞪大了眼睛。
陳渝也認得季知明,兩個人見面自然高興,還商量著等孩子出生要見見孩子,滿月酒一定要來的,但是不隨份子。
大醫生恨得牙痒痒,說季知明你這個奸商。
季知明拍拍他的白大褂,轉頭對之宜:「今兒我把話說在這裡,改天他孩子辦滿月,我接你一起去吃滿月酒,份子要麼你幫我出,要麼咱倆都不出!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我代表人民拍死你這個奸商!」大醫生反手就是一拍,把奸商拍得四處亂躥。奸商跑到沈與續床側,繼續耍賴:「好啊陳醫生你打我!你不講醫德!你要是把我打傷了我乾脆賴在醫院不走了!」
之宜和陳渝都瞅著他笑,唯有坐在病床一側的男人,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眼神晦暗不明。
陳渝把他們送到醫院門口,季知明下地下車庫,大醫生忽然喊住她,示意她到一邊說話。之宜看了沈與續一眼,他依舊是沒有任何表情,遂與他交代一下,小跑到陳渝身邊。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亮又坦蕩。大醫生看著眼前這個姑娘,忽然又想到五年前的同樣的日光。彼時他們都是傷心人,兩個傷心人在一起,互相開解,互相陪伴。如今他已經觸摸到了幸福,他希望她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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