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瑾萱知道了之后对苍离师伯十分仰慕,要是自己的师父像苍离师伯这么会说就好了。
在无上宗的日子其实很轻松,虽然功课满满当当,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却根本没有临行前父母千叮咛万嘱咐需要她注意那些复杂的师长礼仪和人情世故。
倪瑾萱觉得在无上宗的日子一天有一天的盼头,中秋、年节、元宵,还有很多很多时候,都是好日子。
小师叔会给她凝结好看的冰灯,元烨和晏青也会捣鼓出各种各样的焰火,比如炸上天的癞蛤蟆和乌龟,奇奇怪怪的。
偏偏他们总有说辞,癞蛤蟆是金蟾献宝,乌龟是龟鹤延年。
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碍眼,还有小师叔每年的冰灯讨喜,倪瑾萱觉得不看那个千灯会和幻术大师,也没关系了。
一盏灯,和一城的灯,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重要的是一起看灯的圆满。
倪瑾萱学着独立,学着去接受新的圆满人生,哪怕有时也很想念。
她自幼顺风顺水地长大,拥有很多很多爱,大多数时候,都是心想事成。
从前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她听到了两次羡慕。
这两个说出口的羡慕,一个来自她在宗门内最喜欢的人,一个来自于她在宗门内最讨厌的人。
那时候小师叔带着她和元烨去凡俗界,说是要带她看看这人间。
饭桌上说起的时候,倪瑾萱还是很开心的,就是要和元烨同行,有点烦。
元烨在桌上还笑呵呵的,转头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乐上天了,一脚踩空,忘记用灵力,跌了下去。
倪瑾萱刚想笑,就看见他就那么躺在了地上,不动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看,却现人还活着,就是眼神有点呆。
倪瑾萱赶紧站起身喊二师姐,“二师姐元烨他把自己跌傻了”
元烨懒洋洋横跨许多石阶,就那么直愣愣躺着,听到她喊人,方才有气无力喊了一句,“别喊,我就是想躺着了,没傻。”
倪瑾萱不信,“没傻你躺在台阶尖角上,不硌得慌吗”
元烨唉声叹气,“你不懂啊,你不懂,我心随我,我觉得这样是舒服的,我刚好想躺下,而刚好躺在了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
倪瑾萱确认了,向山上高喊,“大师兄元烨脑子好像坏掉了你快把他拎去后山兽园吧”
大师兄和二师姐下来,一个拎人,一个把脉,确认人没事之后,就把人拎去仓库做木工了。
还是太闲了。
倪瑾萱满意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元烨好像总是呆,本来就不聪明,看着就更傻了。
倪瑾萱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他衣袖,“你要回家了,不高兴吗”
元烨想了想,摇摇头,“这不是怕回去之后,家都没了吗”
倪瑾萱认真想了想,“近乡情更怯”
元烨沉默片刻,“也不是,只是觉得,那不算家,只是故土。”
生恐鹿走苏台,禾黍故宫,一夕千念,不能自已。
两个人坐在舟上,林渡待在前头不知闭着眼睛用手在船板上画着什么,他们坐在船尾,风将他的腰间佩饰和她鞭子上的铜铃吹得叮当响。
倪瑾萱其实很能感知人的情绪,但她还不能理解那背后蕴藏的故事,她也知道,不同环境成长的人,不该用自己的观念去评判对方。
她问,“就算不是家,若是回去看看你爹和娘,或是,曾经长大的地方,尘世走一遭,也不算白去。”
元烨更沉默了,想了想,说道,“我真羡慕你。”
倪瑾萱想不明白,元烨的父亲是凡俗界王朝的皇帝,大约就是大一点的掌门或者是家主,天底下,亲生的父母,总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偶尔回家看看的。
她看他不开心,想了想,把带着的糖分给了他一小块。
“既然羡慕我,那我分你一点甜吧。”
元烨吃糖吃得龇牙咧嘴,听倪瑾萱不着边际的安慰,说着她小时候最伤心的事。
原来她父母,居然也会因为不需要照顾她而喜极而泣,离开她的时候马跑得飞快。
“小师叔说得对,我们不是父母人生的延续,也不是子女的前传,就算你爹娘也跟我爹娘一样,不想照顾你,也没关系,现在,无上宗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凡俗界也没有危险,但我们也要努力,我保护小师叔,你给小师叔带路任务可重了,可不是让你回家看看的”
倪瑾萱眼睛向来是黑亮的,雎渊一脉相传的大眼睛漏光,真诚有余,聪明不足,这会儿为了鼓励元烨,转移他的注意力,刻意扬起了微笑,两弯弧度带起脸颊肉和小梨涡。
元烨禁不住她这么看,忍不住转头,看着飞后退的浮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傻。
也真粘牙。
后来倪瑾萱才知道,原来有时候,爹娘都在,对孩子来说,也不一定是牵挂和思念,而是一种逃不开,抛不下,却又窒息的负担。
父兄算计,故友离心,他藏拙向道,可救他出火坑的那只手,也会在利益面前选择轻易背叛。
元烨站在牢笼前,对着国师狠的模样,也让她头一回觉得这人要装起来,那看起来还是很聪明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看着难得脆弱的元烨,只好多分他一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