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盯着自己成绩条里那个鹤立鸡群的“104”,心中有些郁闷——以往她不会为语文成绩伤心,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不太痛快。人就是这样,只要到过顶峰,就很难接受不了跌入谷底了。
她直觉地想去找老师聊聊问题所在,之前几次考完试她都会去找杨静的。可现在老师换成了叶怀棠,她又很犹豫。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和这位收获了全班爱戴的新老师不太合拍。也许是因为他的风格太煽情了吧,上课动不动就讲自己的家庭故事,一口一个“你们师母”、“我夫人”,弋戈每每听都起鸡皮疙瘩,极其不适应。
这时,刘国庆忽然走进教室,大着嗓子通知道:“注意一下哈!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有点问题,C和D都是正确答案,误判的同学找课代表改一下分报给我!”
弋戈掏出数学卷子,在草稿纸上又算了一遍。果然,第12题有两个解,C和D都是对的。而她考试时为了提高效率,选择题习惯算到正确答案就停笔,所以根本没往下看。
她补充了一个答案,余光瞥见夏梨拿着卷子起了身。
弋戈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得,坐了一学期年级第一的位子,还是得还给人家了。
她有些挫败,烦躁地把笔一丢,语文试卷塞回桌洞,眼不见为净。
第41章。她们要的是一骑绝尘,是独一无二,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办公室里,刘国庆一个劲地摇头批判着试卷的错漏,“一中的老师怎么回事,八校联考的卷子都能出这种错误,五分,差着多少事呢!”
叶怀棠一向不愿对分数斤斤计较,不过面上倒笑得春风和煦,附和道:“是啊,这现在重新排名,浪费多少时间。”
“学生是认认真真考的,老师都不认真出卷认真批改,那还像话么!”刘国庆严肃地说。
“笃笃笃”,女生拿着答题卡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叶怀棠掀起眼帘,看见夏梨白净小脸上的温婉笑容。即使穿着那身质量差劲、设计糟糕的校服,她也像一朵清丽的花,绽放在大多数同龄人都还冒傻气的青春年代。
“老师,数学最后一个选择题我选了D。”夏梨走到刘国庆桌前,声音平静。
可叶怀棠听得出来,她正在努力地克制内心的激动。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春风,但他知道,她不过是春风下的一束小花,被吹得颤抖。
多可爱的女孩子啊,一次考试而已,就能左右她的全部心神。
刘国庆接过她的答题卡一看,果然是,于是在登分表上给她的数学分数加了五分,变成137。
他改完才发现,这样一来,夏梨的总分就超过弋戈了。
刘国庆惊喜地扬了扬眉,“不错!不容易啊,你这个状态终于回来了,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你,抓紧数学,你看你这次拉分主要靠的是语文吧,但哪有人语文次次考138分的呢?其他科目,尤其是数学,你还是要加把劲。”
叶怀棠心里默默嗤了一声,这人真是不解风情。人家小姑娘摆明了是来讨表扬的,他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再一看夏梨,她的表情仍然平和,乖巧地微笑着说:“嗯我明白,谢谢老师。”
叶怀棠不无得意地想,只有我知道,花儿在颤抖,女孩的眉毛皱了一秒。
于是他笑着插话道:“夏梨,这次作文写得非常不错。说实话我甚至有些意外,你的作文超过了我对一个高中学生的期待。”
刘国庆笑着接过话头:“怎么样叶老师?我说了吧,我们夏梨的作文,每次都名列前茅!”
叶怀棠心中有些不耐地讥笑一声,怎么能用名列前茅?夏梨想听的怎么会是名列前茅?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类矜傲的天之娇女心里在想什么,她们生来就在前茅之列,所以她们要的是一骑绝尘,是独一无二,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刘老师,这我可就不敢苟同了。”
“嗯?”
“别的科目我没有发言权,至少在语文方面,夏梨是我从教二十年来所知道的最出色的学生。”
叶怀棠擅长语言的游戏,他知道对于夏梨来说,真正悦耳的夸奖必然不是直接和夸张的。内容要结实,比如,“我二十多年来”,用岁月累积起的扎实,听起来真诚。语气却要尽量轻描淡写,显得淡泊,但又得带上一点儿傲气——一点儿就够了,有教养的女孩不会冒犯他人。
于是他又补充道:“大概,也会是我全部教学生涯中最出色的学生。”
刘国庆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对夏梨道:“看到没?叶老师对你评价这么高!以后可要加倍努力啊!”
夏梨展颜,点了点头。
叶怀棠看着夏梨的小脸上出现甜美如花蕊的梨涡的笑容,心里不禁得意——看,这才是她真正的笑容。
*
领完成绩单后,准高三的学生们开始放暑假——只有五天半的,“暑假”。
“暑假比国庆都短,天理何在啊!”范阳趴在那一沓新卷子上哀嚎。
可惜没人搭理他。夏梨从办公室回来后没到两分钟又被叶怀棠叫走,现在正如痴如醉地和他探讨文学;弋戈从早上起就不太高兴,碰上成绩的事,范阳也不敢贸然去打扰。
而蒋寒衣……
从弋戈不高兴开始,蒋寒衣的眼睛就长在她身上了。
范阳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这些为俗事所累的人呐!只有他,心怀大义,独自为广大高中生的假期时长和身心健康担忧着。
这时他看见夏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笑意在脸上漾开。他正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却见夏梨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要不要一起吃饭?”
“…啊?”她的笑容过于明媚灿烂,这很少见,以至于范阳晃了晃神。
“一起吃饭啊,去火锅店。”夏梨被他的呆样逗笑,又一瞥,见蒋寒衣看着弋戈,笑意敛去,又道,“一起吧,弋戈也来——”
她伸手想拍拍弋戈的胳膊,还没碰到,弋戈拿起手机腾地站起来,心事重重地走了,好像看不见他们三个似的。
“这大姐又犯什么病了……”范阳嘀咕了句,“算了,她不去我们去!寒衣,走啊!”
“等会儿再说。”蒋寒衣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目光仍紧跟着弋戈。一节课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成绩的事?可弋戈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