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迹和张茂还有大狼狗在麦田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是没停下脚步,过了河堤看见自已的村子,才停下来,瘫坐到地上。
“咱……咱完蛋了,奇迹。”张茂说,快要哭了。
张奇迹觉得张茂说得可能是对的,他不光把车门子掰坏了,还把车玻璃给砸了,但还是安慰张茂说:“没事儿,都是我干的,他要找就找我,跟你没关系。”
“咋没关系?”张茂说,指着大狼狗,“跟它都有关系,它把车门扒掉漆了,你没听见那人说吗?”
“没事儿没事儿。”张奇迹故作镇定,“他能把咱咋着?”
“他不是说把咱埋了吗?”张茂说完这话,真哭起来。
“去他妈的!老子是给阎王爷当差的你忘了?”张奇迹一生气,害怕的劲儿倒没了,“敢埋咱拉着他去见阎王!”
临近过年这几天,张奇迹和张茂都没敢再出门,张茂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张奇迹天天研究手里剩的几个铜钱儿,还有从麦庄老太太那里收来的玉片片和小铁人,杨翠娥看着张奇迹跟魔怔了似的,也不知道那破铜钱儿啥的有啥好玩儿的,翻来覆去地看个什么劲。
大年三十儿一大早,村里人都络绎不绝往村北百姓林去上坟,张奇迹也跟着家族的人去给先人磕头烧香,看着他家老太爷那一人多高的大坟包,他问张福海,太爷坟里是不是埋了铜钱儿啥的,张福海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张奇迹后脑勺上:“你还想掘你老太爷的坟了嘛?”
一整天里满村子鞭炮声声,晚上夜空中烟花此起彼伏,张奇迹兜里有钱,但也没舍得买烟花,就张福海买了两根给他和哥哥张大飞过过瘾,张奇迹对这些倒也没多大兴趣,看会儿别人放也过瘾了。晚上吃团圆饭,张奇迹从爷爷奶奶那得了二十块压岁钱,可是哥哥张大飞得了一百块,因为张大飞读高三快考大学了,让他上学的时候多吃点好的,张奇迹心里有点别扭,仿佛自已学习差就低了哥哥一等一样,但那点儿不高兴饭没吃完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初一串门子,张奇迹专门拿了个大布兜子,因为串门子都要给糖,张奇迹恨不能把人家正盘子糖都装走,他想着开了学能拿糖跟同学们换点儿铜钱儿,他不跟着张福海,也不跟着杨翠娥,他自已串,谁也管不着他,户家看着张奇迹大把往布兜子里装糖,心疼归心疼,但大过年的,又是阎王爷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权当上供求福避祸了。
“你咋这没出息呢?”杨翠娥看着张奇迹满满装了一抽屉的糖,又气又笑,“让人笑话不?”
张奇迹当没听见,还找把锁把抽屉锁了,怕哥哥张大飞偷吃。
初二,张奇迹和哥哥张大飞跟着张福海和杨翠娥去姥姥家,姥爷抠门只给了哥俩和大姨家的表哥表姐一人十块的压岁钱,张奇迹今天过生日也没多得。张奇迹也不嫌少,心想十块钱也能换不少铜钱儿了,再拿铜钱儿换钱,那就得差不多几十一百了。
张奇迹发现姥爷家一个木头桌子上抽屉拉手鼻环子下面压着个铜钱,登时兴奋了。
“姥爷,这个铜钱儿给我行不?”张奇迹指着抽屉鼻环子。
“啥铜钱儿?”姥爷走到桌子前,看着张奇迹指的地方,“哦,这个啊。你要这玩意儿干啥?”
“你这孙儿本事大着哩,净弄铜钱儿埋哩。”杨翠娥说,问张奇迹:“你卖了多少钱了?”
“忘了,没多些。”张奇迹不说,说了怕别人跟他要。
“你的钱都藏哪了?一毛都不往外拿。”杨翠娥说,又对大姐念叨,“我让他给我打瓶酱油他都舍不得,钱都攒着哩。”
“攒着好啊。”大姨笑说,“到时候娶媳妇儿不用找你要钱了。”
“我攒着不是娶媳妇儿的。”张奇迹学习是笨了点儿,但现在也是十二岁的孩子了,他班上那些小年纪的男孩子都知道看好看的女生了,何况他呢,被大姨开玩笑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攒钱是收铜钱儿哩。”
“光卖钱不花啊你?”杨翠娥问。
张奇迹懒得理杨翠娥,心思早被抽屉上的铜钱儿牵走了。“给我吧,姥爷。”张奇迹又央求姥爷。
“这在上面镶着呢,咋给你?”姥爷说。
“撬下来嘛。”张奇迹说。
杨翠娥不高兴了:“撬啥撬,大过年的。”
“好孩子,等以后给你。”姥爷说,“就一个破铜钱儿能换啥钱。”
张奇迹接受事实,但不死心,拉抽屉要翻东西:“还有别的不?”
张福海从饭桌上下来,喝了点儿酒有点上头,手上没轻没重,一巴掌打在张奇迹脸上,清脆响亮:“咋乱翻东西哩?”
张奇迹大姨夫忙上去拉开张福海。“你这是弄啥?”大姨夫把张福海按回座位上,“孩子在姥娘家不跟在自已家一样吗?又不是在外边。”
“没事儿吧,老儿子。”张奇迹大姨走过去摸着张奇迹的脸,一看一个红手印子都鼓起来了,“哎呦”一声,对张福海道:“赔钱吧,福海,给打肿了。”
张奇迹头一次挨父亲这么重的打,张福海也是第一次这么打儿子,父子俩互相看了一会儿,都笑了。
“哎,好,这叫一笑泯恩仇。”张奇迹大姨夫又张罗着喝起酒来。
张奇迹姥娘不声不响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个铜钱,塞给了张奇迹,张奇迹心里吃了蜜一样,几个铜钱儿中,还有个大个头的,上面刻得满是字,张奇迹也不认得,但冥冥就觉得是个好玩意儿,便当成了宝贝,还盼着再见到货郎让他见识见识。
晚上回去,杨翠娥说张奇迹过了今天就十二了,一轮了,本命年,该过个生日,张奇迹还以为要给他些钱呢,结果是用笤帚疙瘩打屁股。张奇迹不干,张大飞帮着妈妈把张奇迹按到了床上,足足挨了十二下笤帚疙瘩,搁着棉裤,不疼不痒的,张奇迹觉着没意思。
张奇迹坐起来,一个红绳垂到他眼前,红绳上还系着一枚铜钱。
“本命年了。”杨翠娥提着红绳,“戴着辟邪哩。”杨翠娥把红绳套在了张奇迹脖子上。
张奇迹一下还有点儿感动,都想把自已攒的钱掏出来交给杨翠娥了。
“妈,你从哪弄得铜钱儿啊?”张奇迹问杨翠娥。
“铜钱儿我这还多着哩。”杨翠娥笑着说,“就是不能告诉你搁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