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澍喊她,说开车载她去新区转一圈。万清不去,嫌冷。父母催她,说如今城市变化可大了。
俩人围着城市转,张澍不时指着一处新建筑跟她讲,说这原先是哪哪哪儿。万清俯身朝窗外看,不时也问两句,随后感慨变化可真大!这些年她回来少,又多是春节假期,加之天冷又塞车,如无必要她很少出门。当远远地看见万达,万清惊讶,“咱们这儿也有万达了。”
“当然了,咱们这儿是准四线。”张澍说:“说不好马上就升三线了。”
“发展真快。”万清又看见家上岛咖啡,随口说:“我在上海只要看见上岛咖啡,就会觉得很亲切。”
“我也是。”张澍附和,“只要看到它,就会想到咱们几个装逼时的快乐。”
万清笑笑,问她要车载充电线。前面大塞车,张澍俯身给她找充电线。随后俩人静默,各自心绪平静地望向窗外。
车一寸寸地往前挪,俩人也不着急,刷一会手机,闲聊几分钟。张澍指着前面商场,问她要不要喝咖啡?万清摇头。
一时念起,亦或是气氛好,张澍随口说了自己不孕的事。万清听完问她,“你自己内心想要吗?”
“嗯,挺想的。”张澍点头,“他家三代单传,我公婆老说男女孩儿不讲究,但得有一个。”
“他什么态度?”万清问。
“他很喜欢小孩儿。”张澍轻轻地说:“他说可以领养一个。”
万清想说那就领养一个呗?原生关系没那么重要,这世界上所有的真挚情感都是后天建立起来的。但瞬间意识到这话太轻巧、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当然可以轻松地说出这番话。接着她又想到了别处,想到和哲学才子的这六年。
张澍看她发怔,问她,“怎么了你?”
万清摇头,说了别的事,“我跟他恋爱的时候,我们约好不结婚。“
张澍吃惊,“不婚主义?”
万清点头,“嗯。”
“你们大城市人……思想都这么前卫?”
万清说:“他是不婚主义。”
张澍折服,“文化人的境界,不是我等俗人能够企及的。”
万清勾了勾嘴角,回她,“高智商的人,软暴力起来远比普通人可怕。普通人的坏,坏在明处,摧毁力小。真正该堤防的就是一些你所谓的知识分子,和那些意见领袖啊,舆论领袖啊。这种人带有一种天然保护色。他们要是恶意施暴,构成的就是社会性大事件。”
接着她就转了话,自然地聊起了江明珠,说想通过各大社交平台发布张江明珠的童年旧照,要她看到后同她们联系。这个想法万清很早就有了。她不期望她们能恢复从前的友谊,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和自由。
旧雨重逢(二)
二零二零年的春节,这年就很扯淡。
突然爆发的疫情另大家措手不及,每个人都被困在了家里。万清原本初六就要回上海,一直延期到过完元宵节。在家抗疫的这些日子里,父母变着花样做给她吃。她坐着吃、站着吃、躺着吃、趴着也吃……
吃吃吃——吃吃吃——
父母还挺高兴,因为往年回来不是她去找张澍,就是张澍来找她,俩人卧室门一关,不上厕所不出来。今年好了,出不了门了,统共百十来方的老房子,三个人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终于要两看相厌的时候,万清该收拾行李滚蛋了。
父母担心她坐高铁有风险,特意开车把她送去上海。小九百公里,开了十五六个小时。后备箱还塞了各种粮油米面,以便不时之需。历经万难到了小区,万清望着那些小叶菠菜、青萝卜、大白菜……葱姜蒜久久无语。
她不会做饭啊——不会做饭。
张澍也没好哪去。万清还能有家人陪着,她则自己一个人困在家里。父母离婚十来年了,父亲都又组建了新家庭生了弟弟,母亲又恰好去了男友家里,封小区的那一段就她自己在家。
父母早年离婚时把家属院的房子留给了她,前两年她给卖了,置换了套大平层。正好新居和母亲同一个小区。离婚后母亲也买了套二居,小是小了点,一个人倒也够住。有时候她懒得烧饭,穿着家居服就去母亲家里蹭。母女俩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倒也十分亲密融洽。
以前从不觉得孤独寂寞,这回独自困家里久了,生了许多念头。她深深地认同了人还是群居动物,真正敢于离群索居的人,是多么地勇敢和强大。她不过才困了十天,当下楼双脚踩到土地看见人类的那一刻,她竟觉得倍感安心和温柔。
她超市逛了一圈,感叹生活如此美好,出来给母亲发信息,要她给自己留意点对象——皮相好、爱干净、有修养、懂生活。别的要求没了。至于对方是否物质充沛,是否有过婚史小孩,她全然不介意。
随后她把这条信息复制给万清。万清回她:【有这样的男人也捎上我。】
周景明这回在家待了将将两个月。抗疫期间他在家看新闻、吃喝、办公、锻炼身体。母亲怕他过于无聊,催他去万清和张澍家串门,说都一个区的,偷偷串门……也不碍事儿。
他不去,戴着口罩稳坐沙发上看新闻。
母亲劝他把口罩摘了,说没事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家里也戴口罩?说来话长。两个月前他感觉身体不适,起初面部僵硬,接着被同事指出眉毛不对称,等去医院挂号时已经轻微口歪眼斜了……医生诊断为病毒感染引起的:面神经炎。也就是所谓的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