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辛驰及时把手臂支来,晏山扶上去,借力挺直了背。
“看着脚下,小心点。”隋辛驰转身来说。
天还没亮,四周黑黢黢的,景物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清上坡的路。
是隋辛驰提议来这相隔十几公里的村庄,说村庄的码头看日出绝顶美丽,于是借了温小妮的摩托车。路上,晏山在后座抱紧隋辛驰的腰,冻得仅剩舌头尚存知觉,隋辛驰说你把手放进我的外套口袋吧,于是晏山先让指尖蹭进去,然后是整个手掌,口袋的位置偏高,晏山的手心盖在隋辛驰的肋骨上,捂着,养出一株火苗,慢慢地烧起来。
温小妮女朋友的头盔上有粉红的猫耳朵,晏山下车,拉开面罩,两只耳朵竖在他黑子似的瞳仁上方,怪诞,又有点合适,露出的恰好是他五官最柔美的部分。隋辛驰小小地翘起嘴角,隐在黛蓝的夜色中,可晏山清楚地瞧出来了。
好像存心逗隋辛驰,晏山眯起眼睛,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扯着嗓子问:“可爱吧?”
码头的狂风呼啸,轰炸在耳边,巨大到足以吞没他们,撕裂他们的头发。隋辛驰不回答,转身向前走,那片湖沉默地流淌,远到看不清边界,地面生长着成片的强劲的黄褐色的草,成为一张黏在他们脚下柔软的毛毯。
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在末世,在地球边界,背后是延绵的山脉。一道缓坡让他们的步伐加速,慢跑起来,隋辛驰银白的发变成晏山眼中的一颗星,指引他,再不需要脚下的路。月色一点一点灌进晏山的身体,他冷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喘着气站定在隋辛驰的身边,侧目盯着他,感到喉咙连着心脏都干干地痛。
缓了几分钟,晏山说:“隋辛驰,你为什么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湖边的浪要卷到他们脚边来了,隋辛驰站在一颗树边,问:“什么消息?”
“应淮给我发的消息,你没有看到吗?”
那晚等好久隋辛驰的消息,睡前都没能收到,第二天中午确信隋辛驰不会回复,直到见面。隋辛驰没提起这件事,好像当作无事发生,晏山也没提,但始终没能忘。其实消息发出去他就后悔,有种向老师打小报告的鬼祟,更何况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隋辛驰说,“你明知道这是圈套,而我认为你不会走进这个圈套。”
“以前有人走入这个圈套吗?”晏山想绝对是有的,“那是背叛,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爱情中的背叛。”
隋辛驰噤声了,把外套的衣领竖起来,遮住下嘴唇。晏山等了一会儿,觉得隋辛驰并不想回答,正打算换一个话题,隋辛驰开口:“他和我们不太一样。”
“所以背叛也是合理的?”
“相比于他以前的行为,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曾经把我半个衣柜的衣服都烧了,然后躺进了那堆火里,幸好只烧到他的一小块皮肤,但烧烂的肉里渗出脓液的样子我不会忘,一块腐烂的肉,似乎也有腐败的气味。他的背叛也是自毁,而这样的自毁方式比起跳进火里算不了什么。”
“我不明白……”
“晏山。”隋辛驰叫住他,“因为他变成这样有我的原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明白,或者我希望你不要明白。”
好的,所有事情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原因太过残忍,那么晏山也不愿知道,他明白隋辛驰不会再说更多,那是事物隐秘的侧面,正如同他也不想展现太多他的负面。此刻他们暴露在自然下,只希望谈论一些足以使心情畅快的事情。
他们走上湖边的桥,强风平息了一些,至少对话不再费力。隋辛驰的鼻尖被刮得泛红,他趴在围栏上,很安静地遥望湖面。晏山反靠着围栏,视线里只有前方黑沉沉的山脉。
他说他爬过那座山脉,十九岁的时候,刚上大学。隋辛驰跟随他的目光朝后看,那是离市一座有名的山,因其诡异而出名,太多离奇的传闻发生在这里,使这座山光是伫立在那儿,似乎都有一层挥不去的邪气环绕山体,隋辛驰没有想到晏山竟爬过这座山。
十九岁,一个勇气无限大的年纪,那时晏山和朋友几乎每周要登一座山,认识一个叫刀刀的向导,刀刀带他们爬过不少野山,一天能翻九座山。晏山和朋友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山立在那里就是要他们去爬,感性一点称之为山野的呼唤,神秘力量的指引。
后来某次爬山时遇上密集丛林挡住去路,一蓬蓬乱植东倒西歪的,轻易就刺得皮肤豁出小口,刀刀凶悍地从包里掏出一把砍刀,刷刷两下劈得植被抱脸逃窜,断叶四散开来,刀刀站立之地如同热带雨林,他像个英勇的侠客,由此知道他的外号为何是刀刀。一条临时的山路由此从刀下诞生,他们踩着泥路勇往直前,才真正印证了鲁迅的那句话。靠双脚踏出一条路多么艰难,下山比上山更折磨,大脚趾已痛得像要坏死,晏山连摔无数跤,屁股分不出原本颜色,恨不得一屁股就此永久坐下去,像溜滑梯一般滑下山。
“有时候站在山间向下望,根本没有尽头,仿佛爬一辈子也爬不完这座山,真的会有点绝望,但爬山是没有退路的,其实生活有时都有太多退路,如果不喜欢可以选择不接受,爬山没有选择,总不能猛地跳下去,只能向上爬,爬到终点,在山顶的宽阔中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勇敢,那样骄傲,便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山。”
最初爬山没有装备,登山杖也没有,全靠一双手乱抓,揪住一切目之所及的东西,树干树枝、草根,它们远比晏山想得坚韧,所有的植物都是向阳而生的。累了就啃几片牛肉,也不敢吃太多,担心吃困了爬不动。
“最初是喜欢,后来就是痴迷了。”晏山指了指前方,“在最痴迷的阶段来了离市,爬那座山。”
那是晏山爬过最毛骨悚然的一座山,山上生长着他从未见过的植被,以诡谲的姿态生长,他们请了当地的彝族人做向导,预计走一天能出山,谁知那彝族人也迷失了方向,在面前树上刻一道痕,转个身就再也找不到那颗树。迷雾轻悠悠地从半空飘来,瞬间像置身在云浪之中,一根长绳连接了他们五人,每人把绳抓得比命还紧,一刻不敢松懈,怕丢失了绳子再也寻不到同伴。
植被千奇百怪地扭曲肢体,在雾中像某种怪物支伸着臂膀,他们踏过一片毛茸茸的杜鹃林,放佛进入到吃了毒蘑菇才能看到的幻境。山中还有瘴气,树叶死亡后的腐烂气味,浓度不高,却足以使晏山眩晕,到后来遇见一条粗肥的蛇,隔着几步远和它黄色的眼睛对视,晏山以为是幻觉,镇定地跨过了蛇的身体,好像有碰到他冰冷的蛇身,才意识到并非幻觉。
夜晚他们开始失温,温度的变幻也是莫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