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颈部传来奇怪的牵拉之感,就仿佛有什么物件挂在那里一般。
耳畔模模糊糊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香儿,别怕!”
冯素贞的声音?
不,不对,她远在千里之外,她不在这里。
对了,对了冯素贞……冯素贞……她重生归来,好不容易求得两情相悦,怎么能把这条命交代在王赭这冬烘书呆子身上!
天香忙聚起神识,强忍着窒息的不适,奋力向着头顶的光亮游了过去……
她猛地睁开眼来,挣扎着向前一扑,才觉身下是柔软干燥的床铺。她转头望去,正看到太上皇铁青的脸。
天香恢复了些神识,正准备弯出一个傻笑,却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兜头的一通数落:“你这傻闺女!你贵为公主,哪个需要你见义勇为了!”
天香喉咙生疼,勉力清清嗓道:“我……我还不是见父皇如此欣赏那个王赭,一口一个容曜叫得那么亲切,生怕他出什么事儿,才一着急就跳下去了嘛……”
太上皇恨恨道:“救人哪是这么救的?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一宿才醒过来,险些搭了你这条小命!”
天香讷讷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儿?哼!真出了事儿,朕的这条老命怕是也被你吓没了!”
当日得亏廖主簿眼疾手快地跑到码头去搬救兵,这才将两个落汤鸡捞了出来。但这么一番折腾,呛了不少不干净的河水,天香当日就都起了烧,过了一宿才退下去。
“朕真想切开你这脑袋看看里面是长着坑还是进了水,才会动不动替人挨刀子挡水鬼!”太上皇愤懑满胸,斥责起来意犹未尽。
天香不敢反驳,只得垂眉耷眼地受着。
外间的杏儿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咳着端了药进来:“公主,喝药吧!”太上皇这才鸣金收兵,黑着脸叮嘱天香喝药。
天香暗暗朝着杏儿使了个称赞的颜色,心道这丫头确实机灵,自己带她出来果然是带对了。喝了半碗苦汤水,天香忽地想起什么来,问道:“父皇,去寻个治农官来吧。”
太上皇皱眉问道:“何事?”
天香道:“我昨日去稻田里,见到了螟蛉虫,我依稀记着,此物是对稻谷有害的。若是不加治理,恐怕今年淮安稻谷将减产半数。若波及其他省府,后果不堪设想。眼下还是五月间,若要除灾,还来得及!”
太上皇一愣:“此话当真?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哪里认得这虫子?”
天香确实是不认得螟蛉虫的,也不知道这虫子和水稻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只是回忆起了前世,回忆起了前世的这一年,江南虫灾。
似乎正是和稻谷有关。
天香把嘴一撇:“父皇若不信我,尽管去问那王赭啊!他认得这虫子!还跟我叨咕了半晌‘螟蛉之子’什么的。”
太上皇把脸一沉:“什么螟蛉之子?”
天香随口道:“他说的什么,蜾蠃无子,就把螟蛉的儿子捡回去养,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养着养着就变成自己的儿子了……”
“荒谬!”太上皇拔高了调子怒声道,“察物未精之徒,居然敢当着朕的女儿胡言乱语!”
天香被太上皇的怒火吓了一跳,猛然反应过来不小心戳了自家父皇往昔被“喜当爹”的心旌,顿时捧着头□□起来:“哎哟……父皇你声音低些,我头疼。”
太上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自镇定道:“你且多歇息吧——那虫灾的事,朕知道了,这就遣治农官去查看一番。”说罢,便板着脸出去了。
天香皱了皱眉,向着一旁侍候的桃儿问道:“我父皇方才对着我都这么大的火儿,那其他跟着我同去的人岂不是要被骂脱一层皮?”
杏儿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他们都还好——本来太上皇只是担心,并未见恼火,可是——方才公主昏睡的时候,一直叫着冯大人的名字。太上皇听到后,脸就黑了……”
天香撇撇嘴:“怪不得……”
须知道相思之症药石罔医,平日里当着太上皇的面儿可以全然不提那冯素贞,但这无意识的时候,可怪不得她。就连溺水之时,她都模模糊糊似乎是听到了冯素贞在她身边唤她哩!
喝过了药,天香疲乏的身子醒觉了些,只觉得鼻腔口腔喉咙火辣辣地痛,身上筋骨也浑似散了架一般。
因着了热,又要吃药,接下来几日只能喝粥,那些淮扬美食也都与自己无关了。天香自我安慰:至少,前世那席卷江南的虫灾能够得以防御,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不由得暗自惭愧,自己多出来前世二十年经历,却没用对地方。人事或许会随着自己的影响而变,但这天灾却是变不了的。她暗自里警醒自己,今日花些工夫将前世里记着的那些天灾梳理出来,以助皇帝哥哥和冯素贞及时调度安排。
想到冯素贞,天香心头热了起来:也不知那姓冯的过得如何?反正不会如我这般又是溺水又是热来得凄惨。
她起身唤杏儿拿了纸笔,暗自琢磨:写些什么好呢?
总不能明说自己被父皇拉郎强配,险些给冯素贞戴了顶绿帽子吧。不过,看父皇脸色,那王赭怕是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了。
她忍俊不禁,伏身信笔写道:“素贞卿卿芳鉴:久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今在淮安,于莲叶碧水间悠游,见鱼六七只,呛水七八口,救呆子一个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