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像一片轻云飘来,他的身子倾往副驾驶座,伸长手臂检查带扣,几乎像覆着她。不巧,唱片正播至慵懒的小调,似黄昏枕边的缱绻密语,还有暧昧不明的喘息。线条流丽的檀唇正停在眉边。
迟疑,但是机会稍纵即逝——
她举起手机,“咔嚓”拍下这一情景,旋即装作嫌弃,将他推开。
乐声按着自己的步调游走,左右声道,鼓点萦绕,跳舞,迷离地捉不住。
让小孩听见或许少儿不宜的歌,他有些窘迫和抱歉,连忙将音乐掐了。
他退。
她便进。
“‘证据’到手。如果你敢在妈妈面前讲一句多余的话,我就把照片拿给她看,说你对我图谋不轨。”
不一会的功夫,他已恢复平素的镇定,若无其事扶上方向盘,“如果真是非礼,你还有时机拍照?将照片拿出去,谁是贼喊捉贼,一眼便知。”
小孩的伎俩被识破,悔棋般无赖起来,“不去家访好不好?”
“先前不是答应了吗?”他反问。
她弱弱回道:“我只是没拒绝。”又不着调地提议,“要不,你带我出去玩吧。”
“我不要。”回绝的话按照本心脱口而出,忽然让他显得孩子气。旋而,他又重新端起架子,用娓娓道来的语气画蛇添足,“我跟你?有什么好一起去玩的。”
小钟再度明白,无论自己怎样示好,都迈不过年龄和阅历的鸿沟。他并不将自己视作同类。
何其相似的状况。她该像上次那样生气,因这傲慢讨厌他,不是吗?
可每当她决心讨厌的时候,心却无能为力地渗出几分酸涩。根本讨厌不起来。香薰像密不透风的水,浇灌过来将她淹没。
她们想要的东西全然倒错,像是对称匀调的两半画作,偏用颠倒的方式拼合。他想解开她的心结,将人引回广阔的正途。可她不愿从封闭的小世界出来,她想要的,是把真实的他藏起来,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神秘玩伴。
低头看,抓拍的照片模糊,似磨了一层砂。也许落在某个异世界,的确是他亲吻她。
更加温和的音乐响起,填满无声的尴尬。
她长久望着车玻璃上流转的倒影,问:“你认识路吗?”
“缘在咖啡屋?我知道的,离我家很近。我记得七八年前就有这家店了,那时你还很小吧。”
小钟很介意他说自己小,不说话表示抗议。
车在第一个红灯面前停下。
他继续道:“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去缘在,一直跟我说,老板应该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我替她谢谢你。”
小钟暗暗不以为然。他想说的“会过日子”,是指有生活品味,还是会持家?两者似乎都不可能用来形容真实的敬亭。
这个女人,赚钱的头脑开了玲珑七窍,其他方面却是一窍不通,不会精打细算地省钱,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活过成什么样,想一出就是一出。钱每每来得快,去得也快。小钟跟着她,既有一掷千金的奢侈日子,也曾因创业失败节衣缩食。生活像一面忽好忽坏的涂鸦,怎就会过日子?四不像才对。
若说从店铺的模样可以窥见店主的心灵。这间缘在咖啡屋对于敬亭,的确是精神栖息地一般的所在。精致需要以高昂的成本维系,哪怕生意兴旺的时候,咖啡屋都很难盈利,小有亏损才是常态。但她还是坚持开了许多年。三分钟热度的敬亭,难得如此长情。
“去年装潢成浅绿色系,我最喜欢这次的风格。”他道。
“原来你去过呀。去年是我布置的,壁画也是我画的,花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
得到肯定,少女顿时就被哄好,得意地翘起尾巴,知道他开车时不会再看过来,毫无顾忌地流露“求夸奖”的欣喜。
大钟恍然大悟,“我有印象。原来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