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间,针忽地戳到了手指头。
桃花熟稔地把手指伸到嘴里嘬了一口,眼睛有些酸涩,她看时辰也不早了,山里头鬼哭狼嚎的风声也渐渐听习惯,便把鞋底放回针线篓里,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放一旁,脱了鞋准备上床歇息。
“汪!”小虎在堂屋里叫了一声。
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狗爪扒拉木门的响声,桃花心念一动,忙穿上衣裳,趿拉着鞋子,举着油灯去了堂屋。
“汪汪汪!”小虎见到她,一个劲儿扒拉堂屋们的前肢停下,扭头冲她叫唤,一会儿又冲外头吠叫。
卫老头那屋也亮了起来。
桃花心里一阵儿紧张,她一只手举着油灯,一只手把这门栓。直到外头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耳朵贴近门缝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是卫大虎的声儿,她这才猛地拉开门栓,把堂屋门打开。
外头一阵漆黑,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外头,他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打湿,整个人湿漉漉的,明明该是狼狈模样,偏生落在他身上,瞧着气势更足。
卫大虎见是媳妇开的门,一脸的雨水珠子都挡不住面上的笑,伸手就要抱她:“媳妇,咋是你给我开的门?你怎还没歇息?这都三更了。”
浓重的水汽袭面而来,桃花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卫大虎低头看了眼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脚底板的泥半指厚,整个人脏得跟那在泥地里打滚的牛一般,再看他媳妇,唇红齿白干干净净,哎,他咋好意思这会儿伸手啊。
“咋这会儿回来了?怎不在镇上歇一晚,下着大雨呢多危险啊。”他把手缩了回去,桃花却反而伸手握住他衣摆一拰,好家伙,一地的水。
想你想爹想家,迫不及待就赶夜路回来了,卫大虎瞅着她被油灯照亮的小脸,咧嘴直乐:“不怕下雨天,就想赶回来,我担心家里。”
他站在屋檐下不动,桃花看着都心急,外头多冷啊,他还浑身都湿透了,就仗着身体好,造生病了可咋办,她伸手去拉他:“还傻站着干啥,赶紧进屋,夕食可有吃?你先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我去灶房给你烧锅热水擦擦……”
卫大虎身上虽然湿透了,但心里暖呼呼的,爹在屋里叫他,他回了声,叫他自个歇息别出来了,然后才回桃花:“路上随便对付了两口,肚子饿了。府城也在下雨,昨日开始下的,比咱们这儿还大些,我担心家里,山路也是走习惯的,便没在镇上歇脚。”
“啥?你不是去县里吗,怎又去府城了?”桃花讶道。
“明日再细说。”回了屋,卫大虎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用帕子擦了擦身子,换上桃花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裳。
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鬼知道他大雨天走山路,没被山路滑倒,险些被饿摔。换了衣裳人也精神了,他也不再拘着自己,弯腰抱着媳妇亲稥了一番,央求道:“好桃花,好媳妇,给我煮碗面吃吧,你男人都要饿死了。”
桃花一把推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红着脸瞪他:“回来就没个正形!”
说完扭头看向门口,故意摆起凶脸:“小虎,给我咬他!”
卫大虎迷茫了一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
“汪!”小虎迈开四肢跑过来,歪着狗脑袋就去叼他的裤腿。
哎?
卫大虎低头看着叼着自己裤腿不放,他抬脚,它犬齿紧咬,半个身子吊在半空中晃悠也没有松嘴的小狗崽。
“它?小虎?”卫大虎扭头看向媳妇,横眉竖眼一脸不服气,“它凭啥跟我一个名儿??”
黑灯瞎火三更天,一缕炊烟从山脚下的茅草屋上空飘出,又转瞬被倾盆的暴雨掩盖,瞧不真切。
灶膛口暖烘烘的,卫大虎拎着小狗崽的后颈肉,把它丢柴火堆里,心里还计较着它的名儿呢,扔的力道可不轻。他往灶膛里塞了把松针,火舌瞬间舔舐着干木柴,燃得猛烈出爆破响声,叫正在揉面的桃花一阵好骂。
“烧这般旺作甚,还要好一会儿才下锅呢。”
卫大虎使了坏,咧嘴直乐,此时他就浑身都放松了,远不像才到家那会儿,浑身湿漉漉狼狈不说,连身子都是紧绷的。
“这几日家中可好?”他问道。
“好着呢,家中没啥事。”桃花把面团擀开,是入睡前便揉好的,本打算第二日蒸粗粮馒头,哪个晓得他半夜会顶着大雨回家。这会儿倒是正正好,省了醒面的功夫,她边忙边与他说着这几日的事,“你去县里那日,院子旁边那块地垦出来了,爹去二舅家借了菜种,我也去了村里,路上遇到二牛媳妇,和她说了会儿话,那是个性子爽直的妇人,还邀我去她家窜门呢。我还想在家做腌菜,爹说等你回来去镇上买坛子,再买些菜和粗盐。”
说罢,她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倒是三花,小姑娘经此一事好似长大了许多。”她想到那日大嫂说的话,突然变懂事了,开始帮家里分担活计了。
卫大虎点头:“长大些也好,姑娘家太单纯日后会被人欺负,她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
说完又道:“二牛媳妇啊,她叫吴招娣,小时候喜欢跟在我们后头耍,是个男娃性子,为人确实敞亮,改日我带你上她家窜门。明日歇一天,后日我带你一道去镇上。”
“我也去?”桃花有些高兴。
“咋不能去,你便是想去县里,我也带你去。”卫大虎手欠的慌,见不得小狗崽酣睡,大掌时不时薅一把它的狗脑袋。
说到县里,桃花便忍不住问:“不是说去县里打听那个和朱屠夫关系好的官爷吗,你咋又跑去府城了?”
摊开的面被切成长条,算不得特别规整,桃花叫他把火烧旺些,卫大虎往灶膛里塞了柴火,火红的光打在他脸上,衬着他此刻略显严肃的脸。
桃花一刀刀把摊开的面团切成条,再把切好的面条抖开放入锅中,用筷子搅拌开来。灶房里有些安静得过分了,她讶异地抬头瞅了他一眼,却见他沉着脸。
她心头“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那个官爷很有权势吗?”
从未见过他这般严肃,难道那朱屠夫真有个了不得的后台?那两个表兄胳膊上的伤岂不是就白受了?
普通百姓谁不畏惧当官的?便说官爷们每年下来收粮,个个腰挎大刀,威严得叫人半点不敢反抗。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在村里备受尊敬,可遇到官爷们,都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腰都快弯到了地里,很不得把他们当祖宗般供起来,求的就是叫他们高抬贵脚,踢斛时且留情些。
村村户户皆是如此,人人提及官爷,人人面露惧色。
要不怎么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吃着官家那碗饭,便是个底层喽啰,都是老百姓们畏惧的存在,人家能在方方面面扼住你生存的命脉。
便是桃花这般没啥太大见识的农家女都晓得,若是朱屠夫背后真有个有权势的官爷撑腰,大舅家两个表兄的伤,那真的只有白挨了。
他们老百姓不敢和当官的斗。
锅中的水咕噜噜冒着泡,白雾氤氲,灶膛里的火柴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烧得更旺盛了。
卫大虎低声说:“有件事得叫你心里有个数,桃花,咱们得存粮了。”
桃花搅动面条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