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珠嗔笑:“哥哥糊涂了不是?这般好的诗词,我们家藏了,别家怎会不藏?哥哥不如命府里的清客相公们誊抄几份,做成集子,拿去给大儒们看看。
我们家是簪缨之家,不爱舞文弄墨的,他们可是行家里手,一准儿轻松认出原本。若找不到也没关系,能赏鉴到好诗好词,他们应也是开心的。”
施明桢大喜拊掌:“极是极是!我家珠珠冰雪聪明!”
倘若找到了,施明桢欠一个人情。
倘若找不到,大儒欠他一个人情。
何况,珠珠说了,是从十几本诗集里抄下来的。
他不信有人正巧集齐了那十几本诗集,但凡有一找不到出处,便是大儒欠他人情。
怎么算,都不会亏。
兄妹商议定,施明桢抓挠的心稍稍放下,蹙起眉问:“方才我进来时,见你神色郁郁,又听说之前二妹妹带葛四姑娘来探你,可是二妹妹说了什么添堵的话?”
施明珠脸色黯淡,苦笑道:“别提了。我不过白问一句二妹妹,可否交到了好友,我身子骨不争气,不能常陪她,她也好有个人陪着耍。
她便以为我含沙射影,拎出二哥哥他们,又提到二嫂子,将我好一顿奚落,在葛四妹妹面前,闹了好一个没脸。
哥哥知道她那张嘴,我哪里伶俐得过她,只能自个儿生闷气罢了。好在葛四妹妹讪坐着不自在,忙忙将她拽出去,不然这会儿哥哥来,恐怕不是来与我聊诗谈词,而是为我请郎中了。”
施明桢满脸愠怒:“一个女孩家家,旁人有显摆贤惠的,有显摆容貌的,有显摆身份地位的,都在情理之中。
她倒好,显摆起口舌之利,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与你针锋相对,下你的脸面!我当她今儿该收敛些,好歹是她自个儿的生辰,竟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直戳戳添堵添到你这儿来了!”
言多必失,施明珠不欲多说:“许是早晨二哥哥二嫂子闹了一出,听说嫂子们在席面上不大痛快,她不敢怼嫂子们,便来我这里暗暗地撒一回气。罢了,事事计较,我要哭死,我忍忍就得了。
三哥哥也不必去寻她晦气,到时来找我对峙,我何苦又置一场气。且跟我快讲讲,二哥哥二嫂子他们今儿到底是为何事吵起来的?我惦记一天,若不掰扯明白,今晚我怕是睡不着的。”
施明桢压下火气,摇头说:“问了,就是二嫂子了个噩梦,人糊涂了,醒了便去厮打二哥。你别管,与你没干系,只管养你的病。你病好了,比什么都强。郎中说你心思重,郁结深,到底为的什么?”
施明珠揉揉眉心,靠在大迎枕上,怔怔道:“这话跟旁人我半句不敢提,哥哥沉得住气,才敢告诉。我觉着自掉进冰窟窿后,我便中邪了似的,一直病着,提不起劲儿。
才要病好些,接二连三兄弟们又因我病了伤了,瘟疫似的,他们病,我便跟着病。
三哥哥想想是不是这样?前几日,我才要好,八哥哥又挨一顿棒子,昨儿又觉着身上好些,今儿一大早二哥哥二嫂子他们又病了,我还想起来给二妹妹庆贺生辰的,又没能起来。”
说罢,施明珠眼中簌簌落下恐惧的泪水。
“也不知我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还能不能好了。三哥哥,晌午吃罢饭,我睡了一会子,做了个梦,梦到我病死在榻上,到死都没能走出兰佩院一步。”
“呸呸呸!”施明桢忙慌张地道,“快别说这些晦气话。梦是反的,你少想些有的没的,兄弟们挨打伤病,皆与你不相干,你少往自己身上揽。你细想想,从头到尾,可有人曾怨过你?本就是一家子骨肉,哥哥们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递给施明珠一张帕子。
施明珠低头拭泪,神情哀婉。
施明桢心疼极了,自家妹妹何时如此伤心过:“说来也是邪乎,自二妹妹入府,府里接二连三倒霉。欸,她自小运气就差,这是把霉运带回京城家里来了。”
施明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
施窈送走客人,回去向老国公、太夫人汇报今日收获,命柳华姑姑将礼单抄一份送过来,说着说着便低头垂泪。
太夫人搂了她的肩膀,惊问:“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可是宴席上谁欺负了你?快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出气去!”
她看向柳华姑姑。
柳华姑姑也正惊讶呢,之前不是好好的?想了想,道:“南安伯府的林二姑娘在听戏时,拽着姑娘当众问了许多不得体的话。”
“问了什么?你细说说。”老国公沉着脸问。
柳华姑姑一一回了,也回了施窈的回答。
老国公捋了捋胡子,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太夫人啐道:“孩子委屈成这样,你倒笑得出来。死老头子,南安伯府的人,是你请来的吧?你请来的大神,委屈了我们窈丫头,你倒来哄她呀!”
太夫人还没当众骂过他,老国公板起威严的脸,见太夫人依旧横眉怒目地不怕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我是赞赏窈丫头学有所成,这段日子柳华没白教她,我为她骄傲呢,哪里是笑话她。好了,你不听我解释,我白挨了你一顿骂,消消气吧。
窈丫头,你确实受委屈了,说说,想要什么补偿?我一个男人,又是个老人家,哪里知道年轻女孩子喜欢什么。今儿你生辰,你要什么,祖父给什么。”
施窈拿手背擦眼睛,却忍不住哽咽,上气不接下气,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嘴巴瘪得能挂油壶。
“我倒不是想要什么补偿,是想起我这短短十几载,始终差些运气,姨娘打小教导我行善积德,功德积够了,运气自然就来了。入京之前,我去山上拜佛,方丈大师也送我‘善有善报’四个字。
从前便不必说了,自入京,一桩事连着一桩事,我竟是,不是在生病,便是在去探病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