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好好一进酒楼,就把优美的仪态丢到了一边,她把披帛甩到椅子上,两只绣鞋也两脚踢开,拿起迎接丫鬟的水猛灌两口就往绣榻上一瘫:“累死我了。”
一众丫鬟一齐矮下身子,齐声道:“恭喜小姐蒙赐天恩!”
张好好嘴角上扬,抬头看了看,一挥手道:“行啦行啦,同喜,问账房领赏去吧。”
一众丫鬟立刻欢喜地散开。
张好好对着镜子拔下钗子看了看,又抚摸彩衣,喜滋滋地问侍立在旁的吕五:“我美吗?”
吕五连忙拍起马屁:“那还用说?小人刚才差点没看呆了。”
张好好一边欣赏镜中的自己一边道:“那为什么只有你来接我?你家衙内呢?”
吕五一怔,忙道:“那个……我家衙内也是突然有急事,没法子才让小的来接您,等他回来了,准有上好的礼物送给您!”
张好好梳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狐疑道:“什么急事?”
吕五自然不敢让张好好知道衙内跟赵盼儿比试三场的事,半遮半掩地说道“何四!何四被人欺负了,衙内视兄弟如手足,帮他去出气了!这会儿还在土地庙里磕头求神仙保佑呢!”
张好好一听就知道吕五在骗她,故意问:“土地庙?他什么时候这么虔诚
了?”
眼见吕五支吾难答,张好好一声冷笑,这时,侍立一边贴身丫鬟上前跟她耳语了两句。张好好越听眉毛拧得越紧,吕五也越来越紧张。最终,张好好“腾”地坐了起来:“姓宋的琵琶女?连舌头都咬坏了?”
小丫鬟极有眼色地替她穿好鞋,张好好气哄哄地说道:“开船!我要会会那个宋引章!”
宋引章一边走向客栈,一边仍在回想刚才张好好一呼百应的画面,刚走进房间,就见孙三娘就飞也似的奔入,关紧了门。宋引章吓了一跳,问:“出什么事了?”
孙三娘神情紧张地摆了摆手,做贼似的说:“没事,呆会再说,咱们赶紧拿着包袱走——咦,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又被风吹着了?”
宋引章一门心思想着张好好的事情,没注意到孙三娘古怪的举止,无比激动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激动,三娘,你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了什么,那么多人挤在御街上,就为了见张好好一面。她也只是个歌伎,可官家亲口夸她,大王赐钗子给她,柳七官人还为她牵马——”宋引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屋外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掌柜娘子在楼下叫道:“三娘,你别躲啊!嫌少的话,一个月五贯!”
孙三娘这才发现她和宋引章站在窗边的身影被院中人看见了,她马上背起一个包袱,把另一个塞在宋引章怀里,拉着她往外跑:“赶紧走!怪
我,被他们一夸就多做了两样点心,结果他们全抢光了不说,还硬要留我下来当厨娘!”
孙三娘和宋引章奔到院中,掌柜娘子远远地看到她,带着一群人奔过来堵截,孙三娘忙转向另一个方向。
“哎呀,我的琵琶!”宋引章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拿“孤月”,转身就往回跑。
孙三娘见状,赶忙喊道:“我没法等你了,咱们在外头东边那颗大柳树下头会合!”说着,就朝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不一会儿,宋引章抱着琵琶匆匆而出,结果迎面和带着丫鬟一脸杀气而来的张好好撞在了一起。
宋引章捂着撞红的鼻子,眼前一片迷糊,却忙着对张好好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吧?”于是她含泪楚楚可怜,又关切又着急的眼神,就这样落入了张好好的眼中。
丫鬟愤然指责道:“喂,你是怎么走路——”
张好好伸手捂住了丫鬟的嘴:“妹妹怎么称呼?”
宋引章泪眼蒙胧地小声答道:“我,我叫宋引章。”
张好好一愣,又看到了宋引章紧抱的琵琶,当下叹息一声,伸手替宋引章抹掉了眼泪:“我见犹怜,何况蠢奴!”
宋引章看清了眼前之人,她惊喜无限地拉住对方的手:“张好好,你是张好好!”原本还一脸气愤的丫鬟看着两位女子都是一脸激动的执手相看,不禁傻了眼。
张好好邀请宋引章上了双喜楼的画舫。船头上,宋引章弹着琵琶
,张好好听得心醉,索性和着她的乐声唱了起来,一时间,歌声清越,曲声铮铮,配合得天衣无缝。
河边百姓个个听得心醉神迷。河边大树下,孙三娘恰好被掌柜娘子抓住,二人都被船上传来的优美乐音吸引,一起欣赏地看向那条船上的两位美人。一曲已罢,张好好和宋引章相视一笑,转为轻声对谈,围观百姓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张好好由衷地赞叹道:“我素来以为自己的歌喉已是天下一绝,没想到比起妹妹的琵琶,还远远不如。”
宋引章则满脸崇拜地看着张好好:“好好姐,你这样说简直折杀#pageNote#0我!我不过是江南乡下来的土丫头,哪能及得上你的十分之一?刚才我在御街上瞧见你了,那风光,那气度,简直跟神仙一样!”
“哪里哪里,妹妹才色俱佳,才是生平少见的美人。”张好好被引章夸得有些飘飘然,但还是矜持地称赞起了宋引章,“要是一个土丫头都能把池衙内迷得晕头转向,那我这样的东京娘子,岂不都成了腌咸菜了?”
宋引章立刻就慌了,她可不想跟池衙内沾上关系,连忙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认识池衙内?他怎么那么坏,不过就是蹴鞠输给了我盼儿姐,居然就来找我的麻烦!”
张好好上一句本就带了试探之意,此时见宋引章惧怕惊惶的样子,一时疑心尽去,笑道:“我当然认识他了,他是怎
么欺负你的,说说吧,没准我还能帮你出口气呢。”
宋引章搂着琵琶,忿忿不平地说:“他抢我琵琶!还说,还说我是勾栏里的小姐,不是大家闺秀……”最后几个字,她语声中的羞愧之意溢于言表,声音细不可闻。
张好好不解地说:“咱们确实都身在乐籍啊。”
宋引章羞愧地压低了声音:“可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啊,他那是故意恶心人……”
张好好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想多了,他成天价的在勾栏里出没,没时没刻跟在我身边讨好,就连自己的亲娘也是从良嫁人的,怎么会用这个恶心你?”
宋引章听了池衙内的身世一时愕然,过了一会恍然意识到张好好与池衙内是什么关系:“难道姐姐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