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个油漆工阿姨赶着给林颂通风报信:“他们都在船厂附近晃呢,就不来,说要看你笑话!”
欺人太甚!
阿姨问林颂:“小林总,你不会裁掉我吧?”
林颂很讲义气,一拍桌子:“你放心,伊姨,你叫王丽对吧,王姨!跟我吃香喝辣。”
事实上,林颂并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意义,除了让她没脸,还能怎么样,她翻看着她的本子,厚厚的一本访谈问题,又看了下新船预计试航时间,如果顺利交船了,那就有新的资金了。
但福兴厂短期内,不能再造新船了,就算有船东找上门来,她也不接。
林清耀不在,林颂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她爸请了人专门负责现场监理,但是她还是要每天露面“监工”一下,施工队在船坞、堆场、码头增加了厕所、饮水点、停车点,林颂领任务去确认下有没有在200米内,进度如何,地坪的重新设计,林颂要提前搞懂船厂的厂房地坪和堆场地坪不同工艺要求,比如保护混凝土地坪用的钢板拼缝要满焊,不能点焊……
她好几次听着负责人给她介绍进度,又心虚,又荒诞。
因为她就靠着从《船厂总体设计标准》紧急囫囵学习的知识点,装模作样地询问,满嘴质量和安全,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搬出她爸这根老油条,反正他臭名远扬。
林颂为难地暗示他们,钱都在她伊爸那管着。
施工队负责人知道林清耀的德行,验收不满意,他那个老狐狸指不定就要拖欠应收账款了。
远在外省的林清耀怨声载道,打电话骂林颂胡搞一气。
林颂哄他:“上阵父女兵。”
林清耀:“我还亲父女明算账呢,你马上给我打借条,你欠我多少钱。”
林颂避而不答,构想美好蓝图:“你还想不想超过正荣了?”
林清耀“呵呵”冷笑了两声:“梦想是骗你们年轻人的,你爹忙去了。”
……
林颂也是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她无意间给自己安排的放松方式是,跟周其均聊天,他回或者不回消息,她都能找到乐趣。
有一次她发了太多消息,周其均大半夜才回复:“你话真的多,林颂。”
可颂回:“也没有啦,就跟你多,因为你话太少了。”
冷血无情周其均回:“我只跟你话少。”
林颂决定睡觉了,但周其均又发来一张照片,是机场,他说:“刚落地,今天赶飞机。”
也就是解释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消息。
林颂翻了个身,打字问:“你去哪里了?”
“伦敦,船厂的海事仲裁。”
这个林颂知道,造船合同里面大多都会约定“伦敦仲裁,适用英国法”,明明是买方无理由弃船,但国内船厂基本都是败诉的。
可颂:“加油,战必胜,打败资本主义!”
周其均:“……”
林颂幸福地卷进被子里,给他发语音通话,讲起她在福兴遇到的那些事,她一本正经:“我可是非常相信你的职业道德,才告诉你这些秘密。”
周其均冷笑一声,嗓音还带着长途飞行的疲倦:“那我不听。”
“不行。”
周其均觉得自己也是太闲了,明天就要仲裁开庭,在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他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信号也不好,他还在这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他给林颂出主意:“你看过《鹰的重生》这篇文吗?讲推进企业文化变革的,虽说贩卖梦想、笼络人心很可笑,但企业和员工都需要激励,从精神到物质。”
林颂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搜索,有人说,这是一篇被评价为改革开放以来,“自我反思最为深刻,叙事抒情最为真诚,遣词造句最为考究”的企业家文章之一。
林颂看得热血澎湃,又接着看了其他管理者的变革之路,从理念到组织结构,再到企业文化。
只可惜,写文章是林颂的弱项,她文字功底很一般,憋了几天,也只有几句“改革阵痛”、“壮士断腕”、“战壕里的战友”、“我心太痛”。
周其均学着林颂之前的口吻,冷冷回击:“你吃毒蘑菇了?写这么颠趴?”
林颂一句话就让他无话可回:“我吃你的脸了,你忘啦?周律师,亲情的吻。”
周其均有点受不了,一个脑海常年只有一片漆黑的人,先浮现了林颂的唇,最后又是他大哥那天油腻腻、噘来噘去的唇。
到了他要登上回国飞机的那天,他看了林颂的终稿,说:“了不起,等你开会宣读那天,一定要邀请我去听。”
林颂听出他的讽刺,出于对自己制造的文学垃圾的羞耻心,她脸颊也有点烫。
周其均说:“我登机了。”
“回来见。”林颂说。
那头静了静,只说:“挂了。”
林颂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手指往上划,基本每天都有或长或短的通话记录。
她也很难说清楚,她试图在周其均身上得到什么。
钱,鼓励,帮助?
很多年后,林颂还是记得这些通话,就好像从这时候养成了习惯。
一天的结束,就是他们躺在了黑暗中,分享彼此的工作,那时候的林颂还是想着要给自己出一本企业家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