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打板叫了收工,天徹底黑下來,她又看到那身綠旗袍,正走出百樂門。
導演助理在後面喊:「小青,你再留一會兒。」
小青回頭說:「哥,剛才裡面說我收工了呀。」
導助說:「還有個鏡頭,演員背面的,很快。」
小青說:「我今天早上三點來化妝的,通告說就一場o。2的舞替,我這都待一天了。」
「算你雙工。」
「真的假的?」
「什麼時候少過你錢?」
小青站在原地,笑笑,點頭,說:「行吧,最後一鏡。」
演老百姓的群演差不多都走了,言謹沒走,站在角落裡看著她聽副導演講戲,反覆走位。
場工把消防龍頭架起來,在那個十字路口造出一場瓢潑大雨。蝴蝶布張開,外景燈也亮了,把雨幕照得絲絲點點,陰暗處的電線和支架交錯如荊棘。
少頃,又聽到場記打板的聲音,看到舞廳的黃銅玻璃門被撞開,一個穿綠旗袍的女人跑出來,跌倒,滾下台階,在地上爬行幾步,再掙扎著站起,踉蹌地往前走。
身後是戴左左那關西口音帶彈舌的日語,囂張嘲諷的語氣。言謹其實聽不懂,卻好像能猜到他在說什麼:走啊,繼續走下去,你就快要成功了。
女人停了停,背影顫抖,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但邁出去的仍舊是舞女的步子,裊裊婷婷。
而後槍聲響起,她跪倒,背上一處潰陷,血漿湧出,在雨中很快浸染了一大片。又一次射擊,她合面撲倒,像是嗆了水,窒息讓她的身體起伏,背脊弓起,但只是一點點。她在那片積水中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整個人松下來,靜靜伏臥在那裡。
短暫的數秒,言謹胃跟著抽緊,鼻腔充滿潮濕的氣味。
她當然知道這只是表演,是道具師事先裝好的遙控炸點,是一場消防龍頭假造的大雨,是外景燈冒充的冷色碩大的月亮,卻忽然覺得這個虛構的世界變得那麼真實。
直到電喇叭里叫了卡:「過了,這條過了。」
大雨驟停,綠衣舞女爬起來,變回小青。
還是剛才那個導助,過去對她說:「導演說你可以啊……」
小青回:「今天記得算我雙工。」
「你怎麼老這句?」導助笑,「下次有合適的還找你,不都在了麼?」
小青也笑笑,沒再說什麼,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步子還是有點跛。
言謹跑過去,說:「你沒事吧?」
小青好像怔了怔才認出是誰,答:「就扭了一下,能有什麼事啊?」然後彎腰脫掉高跟鞋,勾在手指上,光著腳繼續走,身上還是濕透的,一步一個腳印,一邊走一邊拆剛拿的紅包,裡面是個一元硬幣。
言謹就沒見過這么小的紅包,問:「這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