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骆君鹤记忆中,薛时玮是极其不待见郭淮安的,幼年时他们三人在太子府西院的日子,薛时玮经常将郭淮安欺负哭了才罢休。如今时过境迁,三人已不是以前的少年。如今从他口中提及儿时那个厌恶的人竟有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太子殿下还……”
“呵,表哥是想问还厌恶他吗?”不待骆君鹤说完,薛时玮便接过他的话,幽幽说道:“一开始本宫的确讨厌过他,因为他抢了表哥关心,表哥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本宫唯一的精神寄托,后来,公主府的那场大火卷走了本宫的所有,在最失意的日子,竟然是他陪着度过的。”
“即使如此,”骆君鹤不解道:“为何不与他联络?”
“本宫也想,”薛时玮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似乎要将内心的不快全部吐出去一般,“在他去北境第二年,本宫给他写过信,一写就是三年,本宫却连一封回信都未曾收到过他的,本宫想或许是因为他离岐去北境,本宫未曾去送他,他一直气未消,所以本宫也就不再写信联络他了。”
“郭淮安不会如此小气量,”骆君鹤道:“兴许是被什么耽搁了,又或者是信未送到。总之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
薛时玮苦笑道:“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的确是信未送到,本宫也是最近才知道无论是从岐州往北境,还是从北境往岐州的信件皆被人扣下了!”
被人扣下了?
谁?
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私扣过往信件?
骆君鹤眼底流露出一瞬狐疑之色,一纵即逝。
如此微妙的变化还是被薛时玮捕捉道了,不待骆君鹤问,他便主动说道:“表哥是否在狐疑是何人如此大胆?其实起初听到那个人的时候本宫也惊了,有些匪夷所思,那扣信件的竟然是段将军的部下,说是奉段将军之命,表哥你说段将军如此衷心憨厚之人,会做此事吗?”
“呵!”骆君鹤摇头失笑道:“你小子做了几年太子是变狡猾了,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怎么还问我!倘若我说不会,你信吗?”
原本是想借骆君鹤之口宣泄一下对段将军的专横跋扈不满,结果竟然被当面揭穿,薛时玮不由得红了脸,有些讪讪道:“表哥说的是,本宫只是不敢相信,父皇一手提携起来的人有一天竟会成为岐国最大的威胁,表哥你有所不知,段家这几年,嗳,罢了,如今你我二人刚相认,不谈国事了。谈谈表哥你的事吧。”
“谈我什么事!”骆君鹤早料道他会有此一问,却不知道他会先问那一件。于是便玩笑道:“是否想问我可否有心上人了?”
“……”薛时玮没听出来他是在玩笑,愣了一下,旋即便讷讷地点点头。
此时有微凉的夜风吹过,吹佛着二人的丝,薛时玮觉得有些凉意袭来,紧了紧衣袍,目不斜视地看着骆君鹤。
骆君鹤睨了他一眼笑道:“傻小子,逗你呢,不过既然提到了心上人,我的确想他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冷着,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想我……总之我很想念他!”
薛时玮:“表哥……”
“嗯?”
“咳!”薛时玮摸了摸下巴,有些尴尬问道:“表,表哥,你,你的心上人是,是男人?”
“……”骆君鹤一怔,旋即笑道:“你小子听谁说的?”
薛时玮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声如细蚊道:“听,听南风馆的一个小倌说的。”
骆君鹤:“……”
薛时玮不敢正眼瞧骆君鹤,总觉得很别扭,却说不出来哪里别扭,又接着说道:“本宫散出去寻找表哥的暗卫和探子不计其数,带回来的消息却寥寥无几,唯独一名探子从小馆哪里得知了溪风别院的少主是十二年前被收养的,而且收养时间与长公主府大火时间相吻合,本宫遍派人去查。果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还有……”
“还有什么?”骆君鹤问道。
“……”薛时玮抿着嘴,有些难已启口道:“还有……表哥好男风的消息。”
“混账玩意儿!”骆君鹤笑斥道:“南风馆的话你都信,你表哥我不好男风!只是我的心上人恰巧是个男子罢了!倘若那个心上人不是他,男女皆不可。倘若那个人是他,男女皆可!无论男女皆与我无关,我只要他一人。此生得一人足矣。”
倘若是他,是男是女皆可?倘若不是他,是男是女皆不可……
薛时玮心中默念着这一句,念着念着忽而便觉得心头像被谁掐了一把似的,酸疼酸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忽然便生出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还有一点不明来由的嫉妒油然而生。
原来即便是自己先来,也未必能先住进他的心里,郭淮安也罢,熠国质子也罢,如今这个未曾谋面的心上人也罢,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即便自己真做了这岐国的王,也未必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望眼欲穿等来的人,终究不能如愿以偿!
骆君鹤斜睨着他,觉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心下一惊:这小子不会是对自己的占有欲还如同孩童时一般强烈吧。
其实骆君鹤猜对了,薛时玮对他的占有欲从未变过,只是骆君鹤没想到,薛时玮也学会了隐藏,他的难过只在脸上显示了一瞬间,便转入了内心,深深埋入了无人的角落里。
“表哥,”薛时玮抿了抿嘴,突然问道:“你今夜来太子府是特意来找本宫的吗?”
“……”骆君鹤方才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中,猛然听见他如此问,怔了片刻,须臾,便反应了回来,悠悠说道:“是的,我的本意也是报完仇后偷偷过来看一看你与皇帝舅舅,然后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却没料到你竟然四处派人打探我的下落。即使如此,便自动上门了,过来看看你寻我何事?”
“表哥,”薛时玮从骆君鹤的一段话中,直接提炼出“报完仇”三个字,登时心下一凛,沉声问道:“赵昆是你杀的?”
“是的!”骆君鹤冷冷道:“他是最后一个凶手,杀了他,爹娘在天之灵以及长公主府的千百冤魂才能得到慰藉。”
太子府内角角落落皆燃着烛火,唯独通往西院的长廊未燃烛火,并不是太子府下人偷懒,而是方才骆君鹤路过此处,故意熄灭的。此时二人站在阴影里,漆黑的夜中骆君鹤的眼眸很亮,亮的动人心魄。
薛时玮刻意避开那道亮色,声音放的极低极缓地说道:“表哥,你杀错人了,赵昆并不是罪魁祸,真正的幕后主使令有其人,本宫……”
杀错了?!!
闻言,骆君鹤整个人一震,难以置信地抬眼去看薛时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没了表情,也不言语,就这么看着他。
薛时玮被他看的心慌,却也不言语,他在等,等骆君鹤开口问他,凭什么说我杀错了人?理由是什么?倘若他问,薛时玮便会将密函拿给他看。
恰在此时,薛时玮忽而便觉得面上一凉,有微风裹着细雨歪进了敞开的长廊里,扫在了脸上,几滴雨水落下后,雨丝忽然密集起来,方才还星空万里,转瞬间一场夜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彼此的脸站在夜雨的长廊下,谁也不言语,稀薄的雨水被微风吹打在身上,丝湿尽,像是泛着暗淡的幽光一样。
良久后,薛时玮终于忍不住了,自怀里掏出密函递到他面前,说道:“表哥,你先看看这个。”
骆君鹤将目光从薛时玮脸上移到密函上,迟疑片刻,方才缓缓接过密函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