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文简倚坐在高台边沿,长腿垂在风中微微晃动,垂眸俯视幽深冷寂的尘世。
他的余光不意间扫过废墟中央,心神不由得颤动,难以控制地定格在那座残破的公园上,眸光渐渐阴沉,在眼底勾勒出一道瘦削弱小的身影。
到了尘文简这个等阶,皮囊是世上最薄弱的伪装,看见尘云离第一眼起,尘文简就知道这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可他应该是什么模样,尘文简又形容不出来,或者说自己心里那个影子,与这个破败的世界并不适配。
他不想把人好好描摹出来,再端端正正地放进眼前这片夜色,玷污他身上的光芒。
也玷污自己的美梦。
邪神是不会做梦的,祂们的梦会污染现实,覆盖当下和未来,乃至于抹掉废墟石缝里那群微渺如蝼蚁的生命。
如今残存的人类都是祂留下解闷的小玩意儿,祂舍不得他们死得太早,所以尽可能收拢了力量,避免影响他们的命运。
然而,可能是祂打心底里也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不知哪一日竟在晒太阳的时候睡着了,恍惚中做了个梦,还是个色彩斑斓、风景独好的美梦。
梦的开头依旧是他此世厄难的开始,但并不糟糕,因为有人比命运的锋矢先到,将他提溜出了那臭烘烘的水沟,把过往的浮尘血污搓洗干净,牵着他走进一段短暂的童话般的光景。
梦境来得突兀,也结束得猝不及防,尘文简苏醒时,久未跳动的腐烂心脏竟传来刀斧劈剐似的剧痛。
他不受控制地化出人形,蜷缩在高台上承受久违的痛苦折磨,平日贪恋着迷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只令他感到寒冷刺骨。
邪神力量失控的刹那,日夜颠倒,时光逆乱,本就残颓的世界经过第二轮神力洗礼,几乎什么都没剩下。
若非尘文简清醒之后倒转岁月,消除这个万物寂灭的未来,现在他就只能抱着半颗破破烂烂的星球无所事事,也……见不到他梦里那个人了。
“虽然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再一次从我身边离开。但看在你没有辜负我的等待,还是从我的梦里具现出来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吧。”
尘文简望着天上的乌云,想起梦里随处可见的暖光,忽然觉得比起月光,这一片死寂的暗色更加碍眼。
“我记得你不喜欢黑暗……”
他喃喃道,扣在石台边沿的手指轻轻一敲,夜空中霎时云开雾散,露出一轮银蓝色的满月,光华普照犹如落雪。
一帘月色被伟力裁下,悬在尘文简面前,光幕里映出他心心念念的人,正仰望头顶的原型空洞出感叹——
尘云离抬手碰了碰无形的月光:“原来世界末日的月光也是这么好看。”
尘悄云在狭窄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时恰好听见他的慨叹,不禁微笑:“末世里活着都难,月亮再美,不能吃也不能用,没有意义。”
“你说得对。不过它在绝望之中能够提供一点情绪价值,也算是一种意义吧。”
尘云离随口应答着,见他拿起笤帚抹布转回去打扫卫生,连忙跟上搭把手。
“你还有心情打扫卫生,也跟别的幸存者不太一样。”
尘悄云回头看他一眼,将湿抹布递给他,再指指两张并排的木板床,示意他把灰尘擦干净。
“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
尘云离将抹布叠了两叠,用力擦拭满是倒刺的床板:“看出什么?看出庇护所里大部分幸存者都不是人,还是刚才那位邪神信徒不只是信徒那么简单?”
尘悄云挑眉:“你也是‘有忆者’?”
一句试探的话换来个新名词,尘云离反问:“什么是有忆者?”
尘悄云关上门窗,房内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这个举动像是要灭口。”尘云离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虽然觉得不好笑,但尘悄云还是配合着弯了弯唇角:“条件反射而已。如果你是有忆者,应该记得不久之前邪神又一次袭击了这座废墟,所有幸存者都在这场袭击中死去。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祂又将这个世界的时间推回袭击生之前,复活了所有幸存者——不止如此,还创造出了很多‘幸存者’。”
他顿了顿,压着尾音又重复了一遍:“很多……”
“从一百到将近四千人的多?”尘云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