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一些少年人的冲动无知吧。”神王说,“我去人间追查一位邪修,那时候的我发誓要主持人间的正义,这就是我身为神明的意义,我要保护这天地间所有的生灵。”
谢翾点头,这确实像是凤洵会做的事。
“我抓住了邪修,却发现他的身上千疮百孔,原来这邪修只是被皇族控制的实验品,他们在他身上研究长生之术——而剥夺他们长生权利的,似乎也只是他们自己。”
“邪修是要复仇,所以在人间夺走无数皇族的性命,皇族不堪其扰,便请了我来人间解决此事。”
“真奇怪,他们觉得我一定会帮助他们,只因为他们说我是他们唯一的神明。”
神王淡漠的眼眸看向谢翾,他与十九岁的凤洵截然不同,他更像是所有人类所想象的神明形象。
“十九岁那年,我举剑,杀了第一个人类,是当时皇族的皇帝,我将涉及此事的皇族全部处死,我也发现了皇脉正在垄断此界的灵气——我从未想过从我身上散发的灵气会被这样卑劣地收集起来,仅供一小批人修炼。”
“我要将皇脉斩断。”
谢翾记得皇脉上的那处深刻的剑痕,原来——这就是凤洵试图斩断皇脉留下的痕迹,但尽管那时候他只有十九岁,应当也能直接斩断皇脉,为何那皇脉最终没有被毁去呢。
当然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善良的小神仙。
善良的人最容易被胁迫,更何况是那样高尚的生命。
皇脉斩断,骤然间无数灵气涌入人间会引起巨大的混乱,那时便会有更多的人在凤洵眼前死去。
皇族与上界的次神以此界所有生灵的性命要挟凤洵,让他停止斩断皇脉,不然更是生灵涂炭,他如此善良,不愿意自己的举动带来更大的杀戮。
“他们在骗你。”谢翾当然知道人是怎样的人。
“混乱与斗争是掌握力量之后的人间必须要经历的阵痛,如果没有皇脉,它会发生在灵气散到人间的最初,或许它最开始没有那么暴烈,但总归会有这么一个过程。”
“皇脉把所有矛盾集中在了一处,凤洵……不忍心伤害更多的人间生灵,他果然幼稚。”
但——但那又如何呢?
他只有十九岁呀,他诞生于人类之后,还被人类养大,所有的规则与道理都是人类教给他的,而他还没有那么漫长的时光来适应自己是一位神的事实。
又或者,他根本不可能长大,就像是离岸的鱼活不了,降临人间的神也终究会死去。
他是死了,被他爱着的人类杀死了。
“我受罚了,次神创造的雷劫落在我的身上,我有能力抵挡,却还是让它们落在了我身上。”
“无数个声音告诉我错了,皇脉是本应存在的事物,它保持了此界的平衡,控制了人类的混乱,我试图斩断皇脉是要破坏既定的规则,是要给人间带来更大灾祸。”
“他们想要把我塑造成他们想象的神明,那我就变成那样吧。”神王微微笑着。
“我以为十九岁我的早就死了,直到许久之后,我看到他的意识出现在我的灵魂里,像是心魔。”
那时候,他心里还住着一位善良的小神仙。
但是,他把他驱逐出去了,赶到了冥界,让那个十九岁的凤洵囚在这处亡者的精神世界里,他不知如何杀死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共存着。
谢翾从支离破碎的线索中找到了真相,他就是凤洵,但又不是他。
一直陪伴着她的,是早已经死了的十九岁的他,属于这个小神仙的时间被永远定格,他终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亡者的世界里。
直到——有一个傻子捧着凤凰羽来到了他面前。
“作为我杀死皇帝的惩罚,他们拔下了我身上的一枚羽毛,这象征着我的承诺,我要为皇族无条件做一件事。”
“最开始,皇族将之奉若至宝,一直不舍得使用这枚凤凰羽。”
“但我对皇族的突然发难也让皇族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不应该将所有的力量来源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从那之后他们开始偷偷想更广阔的宇宙祈祷,打算供奉一位新的神明。”
神王笑:“多么愚蠢的人类。”
“界外混沌盯上了他们,他们持续不断地派出任务者来蚕食这个世界。”
“你都知道?”谢翾挑眉问。
“我有什么不知道?”神王慢条斯理道。
他只是懒得马上除去那些烦人的虫豸,又或者说,他更喜欢看到皇族自食恶果的样子。
“因为当年的事,皇族内部不再信仰凤凰,给了界外混沌可乘之机,而那枚天地间最珍贵的凤凰羽也逐渐辗转流落,最后成为哄骗傻子的东西。”
“只有傻子才信凤凰,所以楚景寻才会捧着它找到凤洵面前。”
神王微笑道:“当年的我杀了皇族,最后也是皇族中人让十九岁的我走上了赴死之途,这是否也算——命运的轮回呢?”
谢翾闭上眼去,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没有做错,凤洵也没有做错,无知的傻子更没有错,但凤洵还是死了。
她杀死了凤洵来到人间栖身的楚景寻肉身,所以,早就死了、无法再独立存在于人间的他就此消散。
用话本的说法就是,神王大人历劫之后终于除去了自己的心魔,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结局。
美好吗?谢翾抬手抚上神王那张熟悉的脸,眯起的眼睛却泛起了水光,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询问神王的话时候,她几乎已经将真相彻底猜了出来,但当它揭开残酷面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
悲伤吗?
她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可悲伤不是属于原来谢翾的吗?
是原来的她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