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舌頭很多餘。」男人漠然道,「我可以幫你一勞永逸地擺脫這個煩惱,假設你允許的話?」
「……什麼!不、不,天主啊!請您饒恕我!」
約翰不再說話了,他低下頭,實在痛恨自己過於旺盛的好奇心。
他們一行共有一百二十四個人,全都是犯了強奸、殺人或者叛國之類死罪的犯人,重見天日的時候,就是丟掉腦袋的時候。但是,就在某一天的深夜,有道密令,或者暗旨,將他們從死牢中提出,一名魔鬼般形容可怖的男人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下令他們背熟二十四張細節地圖。
「四天時間,誰能記得滾瓜爛熟,誰就能跟我走,離開這裡,離開絞刑架,和你們的親友團聚。」
一開始,提出來的犯人共有五百多個,人人都懷著死裡逃生的慶幸暗自歡呼,會有人在每天的傍晚時分來檢查他們背誦的進度。不久之後,約翰就發現他的同伴在一個個減少,那些記性不好的,不夠隨機應變的死囚,通常會在第二天清晨消失不見,徒留他們前一晚睡覺的被褥。
危機感迫使約翰拼命地默記地圖,幾乎在短短四天將它們磨穿。他努力表現出機靈和警敏,他知道,這是那些大人物所需要的通用品質。事實證明他成功了,他最終成為了這一百二十四個完成考驗的人之一,跟著這支遠征船隊,前往傳說中的香料天國,摩鹿加。
只可惜,他們並非去朝拜,更不是去覲見,而是懷揣著毀滅的火種,去點燃一場傾國的硝煙。
約翰想到這裡,不由嘆了一口氣。
到了現在,他想逃走都晚了,他的家人,他年邁的老娘……
有了他作為前車之鑑,一旁卻還有人不死心,想要與船隊的領袖打好關係,一個曾經犯下殺人與縱火大罪的重刑犯,忽然諂媚又故作驚奇地問:「大人,您在刻什麼呢?這可真是栩栩如生啊!」
黑鴉一愣,船艙的窗口透過幾線零星雪亮的光,借著這光,他手上的小小木雕已經顯出了雛形,顯示出一對翅膀,以及圓頭圓腦的形狀。
重刑犯喜滋滋的,像是從側面窺見了魔鬼挨近紅塵俗世的一面,連忙再拍馬屁:「這是蜜蜂哩!這種小東西,春天可到處都是……」
千眼烏鴉臉色一變,像是剛醒過來一樣,手心一翻,就把這小小的,粗糙的工藝品捏了個粉碎:「不想死就閉嘴!」
這下,所有人都嚇得縮緊了脖子,兩股戰戰,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
傑拉德一下一下地拍掉了手上的碎木屑,神色陰晴不定。
第37章
迄今為止,公海上的香料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波及到的國家和地區港口不計其數。他切斷了摩鹿加的三條主要貿易通道,同時自己也遭受了大大小小的幾十次刺殺、暗害。珍·斯科特曾派使者前來和談,當巴爾達斯斷然拒絕之後,他的後背上也多了一道至今未痊癒的傷口,當然,這些情況,通通如實地遞交到了曼努埃爾一世的金案上,好叫這位國王知道,矛盾不會和緩,只會更加尖銳。
在這期間,曼努埃爾本人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清。國王時而表示將軍的行動可以理解,時而表示將軍的做法太過激進,必須用加急信件去呵斥巴爾達斯的所作所為。
鑑於他這種搖擺不定的立場,葡萄牙的朝廷也分成了三派,反對派的勢力龐大,聲音散漫,那是來自部分大貴族,中小貴族和商人階級的聲音,他們的利益在這場戰爭中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支持派的人數寥寥無幾,但那都是巴爾達斯的盟友、親故,以及在另一部分在硝煙中嗅到了黃金氣息的大貴族,因而他們的表態堅決,聲音也一致清晰;還有一派隨著國王的傾向而變動,他們面目模糊,語氣不詳,這一派可以算得上中間派,他們會隨時倒戈,也會隨時展現支持的決心。
傑拉德對權力是如何運作,如何制衡的遊戲一清二楚,既然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派的聲音完全覆蓋宮廷,成為國王的意志,那麼他就能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下繼續自己的計劃,不用擔心來自資助國的阻力。
唯有一點,他和珍·斯科特都心照不宣去遵守的一點:傑拉德不會主動暴露自己過去的身份,珍也不會。
對他而言,讓世人知道他就是曾經的傑拉德·斯科特,無疑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恥辱會徹底殺死他,前來尋仇的人,也會多到把他活活淹死;對珍·斯科特而言,「傑拉德」這個名字,仍有不言而喻的強大號召力,會有多少人繼續跟從她的兄長,狂熱地簇擁他重回香料群島,成為摩鹿加的主人,這是她也不願想像的。
因此,連著切斷第三條通路的不久之後,傑拉德便藉故休整,稱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他在床上躺了一周,巴爾達斯就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前來與他商議。
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我對您的身體狀況深表同情,」巴爾達斯皺著眉頭說,「但香料群島事關重大,不知有多少國王,多少等著分一杯羹的鬣狗在一旁虎視眈眈,您真能現在就撤手不管,任由他們攫取我們的勞動果實嗎?」
「那您想怎麼樣呢?」傑拉德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看看我,將軍,這半年來我睡得少,吃得少,幻覺和疲勞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復仇的心靈多麼沉重,它已經要把我壓垮啦!我必須要休息一下了,我不得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