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什麼?」他屏退所有的侍從,嚴肅地問,「或者說,你自告奮勇,來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阿加佩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主教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冷聲說道:「我勸您不要對我有所隱瞞,年輕人。光憑您展露的能力,摩鹿加就會視您為死敵。倘若您所言不虛,那麼眼下能庇護你的,就只有坐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布爾戈斯的主教,西班牙貿易局的所有者。」
阿加佩抬起頭來,他看著眼前的老人,心中一剎那轉過許多想法。
他曾是奴隸,也是閱人無數的專家。在他眼中,胡安主教的確代表了一類人,這類人傲慢、果決、直來直往,他們是強者,同時是規則的制定者,生命中早已不需要彎彎繞繞的矯飾和遮掩。因而他們看重堅強的品德,欣賞直接乾脆的辦事風格,沒有鋼鐵的脊樑,是不能在他們心中占據一席之地的。
他輕聲說:「我要報復摩鹿加,我只想打破他們對香料的壟斷地位。」
胡安心中驚疑不定,只是沒有在臉上表露分毫,這樣的想法深深地暗合了他的心意,又令他本能般地多疑起來。望著眼前的年輕人,他點評道:「這可是個了不得的野望啊,年輕人。請允許我再問一句,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導致您產生了這樣瘋狂的念頭?」
沒有遲疑,阿加佩低聲說:「正是摩鹿加的掌權者,使我的女兒不再擁有完整的雙親。」
胡安主教沒有說話,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面前的人,鐵簏般的冷硬目光,從阿加佩的臉上、身上涓滴不露地篩過去。他在心中對照著搜集來的情報,評估著這句話語的真實性,片刻後,他才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他重抄起鵝毛筆,從旁邊抽了一張空白的證書,流利地寫了一段文字,接著從脖子上拉出一枚吊墜印章,蓋在了紙上。
「我已經厭煩宮廷的繁文縟節,所以您明天就上任,我要儘快看見您的本事。」主教說,「拿著這份委任書,我會趕走那些無能的蠢貨,塞維亞宮的花園西南角隨您處置,想要什麼,就跟那邊的副手說。提前警告,我會苛刻地審核您的每一份需求提議。」
「這份權力不會太大嗎?」考核通過得如此之快,令阿加佩情不自禁地發問。
胡安瞥了他一眼。
「享受了多大的權力,就需要承擔多大的代價。」他說,「您不會想知道惹怒我的下場,年輕人。」
「那我盡力而為,」阿加佩笑了起來,「盡力不讓自己失望。」
又看見主教奇異的眼神,他急忙補充:「嗯,也不讓您失望。」
「免了。」胡安低頭,重開始先前的書寫,「如果您真有那麼大的復仇動力,我寧願相信您對自己的承諾。現在就滾……不,帶著您的丁香好好走出去!別再讓我心煩了。」
托著大木盒,再帶著那張輕飄如鵝毛,又重得像大山的委任書,阿加佩走出書房,總算鬆了一大口氣。
先前只用眼神掃射他的侍從,此刻都圍上來,儘管他們對阿加佩並不熟悉,可還是用奉承的語氣,慶祝他從主教的嚴苛考核下倖存,並得到了對方的青睞。
「還好吧,」阿加佩笑了笑,「主教閣下也不是很嚇人……我想?」
侍從們瞠目結舌,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在他走後不久,一個人喃喃地說:「我看這位好先生不是瘋了,就是個傻瓜吧!」
無論如何,阿加佩打破了一個記錄,創下了一個奇蹟,他成了有史以來以最短時間內獲取胡安主教支持的人。宮廷中的流言瞬息萬變,但不約而同的,人們都開始談論這個異國而來的青年。風暴的中心總是最平靜的,阿加佩本人倒是無知無覺,他忙著測量龐大的花園,挑選一個合適的角落,挖出一條條花畦,再選育香料的種子。
已經走在了實現復仇的道路上,他反倒不再急躁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走的這條路是正確的,足以讓他的心靈寧靜,笑容平和。
他在暖棚忙活的時候,莉莉就在花園裡嬉鬧。她沒有什麼水土不服的表現,在她眼裡,哪怕置身在西班牙古老宏偉的宮廷,也無非是從一個玩耍的地方,換到了另一個玩耍的地方。她不停地跑啊,跳啊,笑啊,就像這個小小的靈魂里沒有苦惱,沒有憂愁,只顧著把快樂的仙粉從笑聲里撒出來,傳染給周圍的人似的。
主教的侍從很快就對她又愛又怕。私下裡,他們管她叫「快活的小女巫」,莉莉那不尋常的黑髮黑眼,也確實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討論,但過不了幾天,那些侍從和女僕便紛紛開始用驚人的寬容心去寵溺她,不停包庇她的惡作劇。
這不禁引發了阿加佩的擔憂之情。
他知道,在內心深處,莉莉確實繼承了另一位父親的特質——那種天然的魅力,討人喜歡的本能,以及生來就誘導他人信任、服從、追隨的魔性。她聰明,強壯,有主張,一旦定了主意,除了她的父親以外,誰也不能說服她打消念頭,或許從前的黑鴉也可以,但他既然早已離開,能管住莉莉的人,就只剩下阿加佩一個。
阿加佩除草、澆水、施肥,拍拍莉莉滾髒的裙子,再選種、採集、栽培,命令莉莉不許捉弄一些害羞寡言的侍從,日子過得充實而安逸。對外,胡安主教只說他聘請了一位園藝專家,來打理花園的一角;對內,主教安排巡邏的侍衛,驅趕了一切窺探的可疑人員,將內幕蠻得滴水不漏,確保種植香料的秘密不外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