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四年,陶姝娜成了他們班的鎮班之寶,不是男同學口中「掉進男人堆里」的那種寶,而是貼在門上賽過鍾馗能辟邪除災鎮妖降魔的寶。那天的事情後來被奔走相告口耳相傳,發酵出好多個版本,有人說她單挑全班男生一次都沒落下風,導致二十九個人里十個手腕脫臼兩個肌肉拉傷剩下的都成了被偷桃的猴子,還有人說她一女當關萬夫莫開打得沒人出得了那個教室門,造成全班心理陰影大學四年再也不在那個教室開班會,等到她保了研讀了博士,都還偶爾從學弟學妹那裡聽到自己的傳說,並莫名其妙地成為學校跆拳道愛好者協會的榮譽會員。從那以後她也多了許多稱號,什麼海淀周芷若,陶春麗,古墓派第八十幾代傳人,等等。陶姝娜也不闢謠,也不澄清,當有好奇的同學偷偷來問她到底是跆拳道幾帶幾段,她就雲淡風輕地說,幾段不過是虛名,打架的時候不吃虧對我來說才重要。
「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手段,」那天臨走的時候陶姝娜說,「我只是提醒你們看見問題而已。下一次當你們物化,歧視,帶著主觀臆斷的偏見去故作幽默地嘲笑和評價女性的時候,希望你們想起今天,也希望你們記住,不僅僅是女性,任何一個弱勢群體,為了平等,為了爭取應得的權益,為了將來有一天同類不再被歧視,都可以做出強勢的事來,比如我。」
當然,她也並沒能蟬聯每一年的一等獎學金,畢竟那是一個半數是各省高考狀元的班級,不過確實是得到了同班同學們至少表面上的尊重,再也沒有人敢開她的玩笑。大三換了的輔導員,開聯歡會徵集節目的時候,他看到陶姝娜是班裡唯一一個女生,就順口問了一句她會不會唱歌跳舞,陶姝娜還沒回答,全班男生異口同聲:「不會!!!」整齊劃一的聲音中透著團結一心的堅定和劫後餘生的僥倖。
「聽著像是咱們家孩子能幹出來的事,」孟以安笑著對陶姝娜說。「先講清道理還是先打到服氣,有時候還真沒法根據社會階層和知識水平來預判。」
陶姝娜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球球的小手,「你說,球球將來會什麼樣?希望她不要遇到需要單挑才能講道理的時刻。」
「在她媽還能挑的時候,先替她挑一挑吧,」孟以安嘆了一口氣,「以後她長大了,還真就得自己單挑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你也別太焦慮,」陶姝娜說,「小姨夫會幫你的,他對你對球球都那麼好。」
孟以安沒有回答。
休完產假回公司之後,她不僅沒有「弄死」王總,人家還頂替了她的位置,她就像是被架空的指揮官,大家表面上細心呵護生怕她受涼腰疼頭暈腿乏,甚至特意安排了兩個實習生幫她跑腿端茶倒水,但實際上不管是在做的活動還是在籌備的項目,都沒人再去聽她的意見。她想留下來加班跟他們一起開會,邱夏給她連打幾個電話提醒她回家餵奶。她奇怪群裡面怎麼不發會議紀要文檔了,私下裡問別人才知道人家又另外建了一個沒有她的群每天備忘討論進度。
「王總讓我們別來煩你,手媽媽很忙的,不需要操心這些啦。」同事回答。
她為了不用在工作時間回家,準備了背奶的全套設備用具,帶著冰袋上下班,因為寫字樓的洗手間略遠而且沒有合適的遮擋,她把公司一個沒人用的小儲藏室清理出來暫時當了自己的專屬吸奶室,每天躲在裡面卸貨。但還沒堅持一個星期,有一天她急吼吼地帶著裝備過去推開門,卻發現她清理乾淨的桌椅上被堆滿了同事們周末團建用過的籃球,護膝,頭盔,輪滑鞋,味兒還挺沖,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嗆得咳了兩聲,退後兩步關上了門。
想去跟同事說道說道,但還拿著裝備準備卸貨,她只好直接去了洗手間。關上隔間的門,蓋上馬桶蓋,她精疲力盡地坐下來,捂住臉,沉默了很久很久。
後來邱夏問她為什麼打定主意辭職,她想說,是因為被占了的儲藏室,但她心裡知道並不是。腦海中永遠有兩個小人在晝夜不停地打架,一個人說,你怎麼這麼矯情?生完孩子回來丟了工作的女人有得是,你慶幸還來不及,辭了職喝西北風?另一個說,矯情不是你的錯,不管你月薪三位數四位數還是五位數,只要你是一個媽媽,就有權利為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狀況爭取更好的條件。一個說,你以前口口聲聲說著事業家庭兩手都要抓,現在反倒成了你最看不上的家庭主婦?另一個說,家庭主婦怎麼了?養小孩和事業拐點誰說不能兼得?即使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在繃著一根筋等待餵奶鬧鐘響起之前,這兩個小人的打架她都一字不落聽在了心裡。
「你幫不了我,」她對邱夏說,「就算你是一個一百分的爸爸,我還是要自己在一百分的工作和一百分的媽媽之間做抉擇,而且很可能到最後兩邊都不及格。」
「及不及格誰給你評分?你又不是指著學分績點畢業的大學生。」邱夏說,「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幹什麼?歸根結底,咱們一家三口人活得開心不就好了。等球球大一點了,你再出去工作,你這麼聰明,差不了,不過就是少賺幾年錢而已。」
孟以安不吭聲。半晌,她說,「不是別人的眼光。是我自己過不去這道坎。我媽總說我是我們家最爭氣的姑娘,我混得好一點,家人的壓力就小一點,將來她們也安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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