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正午生的一切,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一片平和的日?光下,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山逸堂中,几位世家?大族的掌权者正在闲谈。
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不知一尘在贵宗如何?”
一尘禅师听出来,这正是不久前还立于高台之上传道讲学的大能,不过百岁便接手乾元裴氏,九州最年轻的世家?大族掌权人,裴珩。
也是那个云泥之别,令他艳羡不已青年的父亲。
但?为何乾元裴氏的家?主,会关心他在即云寺的近况?
一尘禅师眸光凝固住,一些莫名?而森诡的预感在心底攀爬而上。
风声萧瑟,竹深影曳。
“他很好。”
这是观空住持的声音。
一尘禅师甚至能够通过这寥寥三个字,想象到这位心怀悲悯、神情却?冷肃的僧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当是眼眸微微眯起,这是素来他心情愉悦时的小动作。
“贵公子?天资聪颖,当年贫僧只不忍明珠蒙尘,倒没想到竟有?此渊源。此番当是即云寺捡到宝贝了,有?贵公子?在寺中,实乃即云寺之幸。”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顺着风吹进耳畔,又紧接着被风吹走了。
一尘禅师懵了。
贵公子??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道稍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说起来,当年观空师兄将一尘带回即云寺时,还尚且不知宫中星灵占言所?见,阴差阳错之间,倒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是司星宫宫主玉溶晔。
一尘禅师并未见过玉宫主真容,司星宫于五大仙门四大世家?之中,是极独特神秘的存在。
传闻玉溶晔修为困于合道境已有?三百年,不日?便要陨落了。
只是他口中所?言……
星灵占言?
美事?
一尘禅师脑海中一片混沌,这时候另一道声音再次响起来。
是裴珩。
“多谢观空师兄教养之恩,只是日?后,还需劳烦住持多加教诲。”
“虽然?如今九州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可若依玉师兄百年前灵卜星凶所?言,不知何时天下便会大乱。”
“年轻小辈是九州的希望,需好生教导才是。”
观空住持应下来,须臾实在好奇:“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占言,贫僧可否细听一二??”
裴珩微微一笑:“观星灵卜之事,在下着实外行,只怕说错了什么话,还是由玉宫主来说吧。”
玉溶晔压抑着咳了几声,缓缓道:“我三百年前冲击炼虚境失败,自知大限将至,想这三百年余生不得荒废,便自作主张,为九州卜了一卦。”
说到“卜卦”一事,他虚弱的气息都仿佛平稳下来,语调中多染上几分兴奋,“乾之坎,乾为天变坎为水,上九爻向下阳气下行,此乃……”
观空住持捻着佛珠:“说明白点。”
“……”玉溶晔静默片刻,无奈笑一声,“这么多年,你这秃子?性格倒是一点也没变。”
他倒也并不动怒,只简单将晦涩难懂的卦象略过,直入主题道,“那日?我在无定轮中看见了九州的未来,三千八百四十七条,皆为死路。而由生向死的分岔路上,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三百年后九州大乱,血流成川,尸浮漂杵,皆因乾元裴氏于寂烬渊下解除邪器封印,那位真正的裴氏少主难以抵抗诱惑,心智受惑沾染邪祟之气,最终酿成大祸。”
“若想破此局,需裴氏狠心将此子?送离乾元,令他多感受一番人间疾苦。而与此同时,沧桑苦海之中,有?破局之人流落。”
玉溶晔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强撑了三百年,只为看一看自己当年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
此番话说得太?多,还没说完,他便克制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观空住持反问:“既然?是个祸害,眼下裴施主又一早知晓那东西在寂烬渊中,乾元裴氏此生不再踏足历州不是更好?”
“不可。”
玉溶晔缓过来,平复了气息接着道,“此祸因裴氏而起,便该由裴氏而终。封印解除乃天意,但?其中凶煞邪气如何处置却?为人事。故而那时我便提醒裴师弟,必依天机寻得这机缘。”
房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尘禅师僵立于门外。
风越来越急,钻入狭窄的窗缝之中,阵阵呜咽越高亢。
观空住持想了想,意识到什么。
“那占言之中所?提及的破局之人……便是如今的裴少主?”
“正是。”提起裴烬,裴珩指节在桌案上轻点两下,“长嬴倒也是争气的。”
观空住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裴施主此番心性也实属难得,将其视若己出,疼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