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哪份情,又放弃了什么?你不妨更细致地说一说,”游扶桑力道不减,冷笑道,“要知道,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握不住的人,可是你自己哦。”
青鸾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断续道:“从前我觉得,比起死在正道手下,被您杀死……仿似也挺好的。我与您不一样,我生来只是邪道一条路,而您出身宴门……即便是堕入邪道,言辞里,仍有正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感。”
“尊主,我们都是厌恶正道的人,由着不同的原因。您看,您厌恶正道,却永远无法割舍正道教给您的一些道理与观法……善意,理智,情理……我厌恶正道,但竟然也会被您这样的人吸引……我曾是妖修,是蓬莱一只最微不足道的青鸟,十五化形时被几个正道童子嬉闹追逐,要将我炙烤,要捉我的羽毛作扇子……垂死之际被年少的庄玄城主,您的上一任城主,以魔气灌溉神脉,此后跟随在她身边。后来她离开了,嘱托我要好好照顾您……”
“我与其余魔修一样,皆仰慕您。仰慕您的强大,仰慕您的冷血无情。尊主,可以听青鸾一句……劝说吗?软弱与怜弱皆是毒药……它会侵蚀您的力量……和心性……”
游扶桑静静看着她,待她说完,只笑:“真是有意思,我今日不杀你,大抵要被你说成软弱怜弱的人,可我杀了你,又像是被你擅自作主的行为激怒了……本质是在维护宴如是。你让庚盈先下手又有什么用呢?倘若她连庚盈的偷袭都防不住,那这个师妹,我也不想认了。庚盈杀不了她,她也不会去杀庚盈;只不过,事后依她脾性,大抵要作无事发生。你们这次试探,说了一些屁话,得了一些挨打,再往后……”
她松了手,“去浮屠塔领罚吧。你知道自己该领哪一份。”
对游扶桑而言,浮屠塔是修炼的地方,对旁人,只是炼狱。高塔内怨气结生,进去一遭,不死也褪层皮。
游扶桑道:“既然这么想犯上作乱挨罚,那就……求仁得仁咯。”
*
庚盈才擦净脖颈血迹,恢复一下筋骨,一出浮屠殿门又遭遇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游扶桑绝没有宴如是那样温和讲道理,拳脚都往死里打,又留一口气。“这种打法才最折磨人……”庚盈一息尚存,趴在地上抬起脸,一张被血染红的脸蛋又是哭又是笑,“您还不如直接下死手,给一个痛快。”
“打你是让你长记性。打重了最长记性。”游扶桑冷脸,居高临下睨她,“庚盈,我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听青鸾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庚盈压下气息,沉默几许,终于道:“您的。”
“永远记住你说的话。”
丢下这句,游扶桑衣角掠过庚盈发顶,进了宫殿,殿门砰地闭紧了。
城主的寝殿极大,但布置极少,有些空落落的,一榻一窗一门扉,花枝缀白墙,长长坠地的字画。比想象中得干净整洁,想来是宴如是稍稍收拾了一下。
见游扶桑来了,宴如是抱着几支零落的花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尊主,这些花……”
“丢了。”游扶桑没什么情绪,也未直视她,信步走到寝殿边缘,瞧了眼被刃气截断的字画书卷,“可惜了这些字画。”
宴如是低眉:“抱歉。”
游扶桑盯她两息,扯出一个笑:“只一个抱歉?没什么别的想与我说吗?”
“说……”硬生生咽下一句‘说什么呢’,宴如是收拢残败的花枝,深吸一口气,直视游扶桑,“尊主,您入寝殿瞧见了狼藉,却没有任何诧异,想来也是知晓前因,再说您该烦了。事实上,她们的猜忌我都明白,也很理解,倘若她们都信任我,那才是奇怪。”
换了旁人,游扶桑定认为此言此语巧言令色,是为了装柔弱,让别人放松警惕;但此刻垂眼看着宴如是,游扶桑只觉得……
瞧见了一只毛发沾湿的白孔雀。
琼枝作骨,雪月皮囊,却低眉顺目,凄凄惨惨多可怜。
游扶桑眼前昏暗一瞬,觉察心底有什么欲望在疾速生长,她抑制不住。
二人对立,沉默良久,是游扶桑笑着反问:“她们不信任你,猜忌你,你又要如何呢?”
“我……”
“还记得我与你立的血契吗?”游扶桑打断地问,黑暗里,她的瞳仁十分急促地绽出金色的魔气,鬼气森森,她步步靠近,句句紧逼,“宴少主想在浮屠城安宁,很简单。将你的情绪交给我,将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仿若是恶鬼在讨交易,游扶桑伸手撩开宴如是耳边鬓发,露出她耳垂血契的印记,轻轻揉捻几下,她笑开,一字一顿道:
“宴如是,将你的一切交给我。”
“如此,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无人胆敢再揣测你,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