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稍显混乱的叙事更符合戴斯蒙德·沃克此时的心理状态。
戴斯蒙德·沃克的人生转折,生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沉重的雪压断了垂死的枯枝,檐下长满了尖长的冰棱。
纯洁的季节!戴斯蒙德·沃克赞颂冬天,赞美的辞句来自地摊小说和偏门的诗集。
自从毕业后回家以来,他从未感受到冬天的寒冷——他通常在日上三竿时醒来,女仆会端来热腾腾的面包和药草茶,房间内的暖气从不停歇。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冬天来得早,有时在刚醒来时他还会在恍惚中想到数个月前窗外树枝上挂着的细碎白花。时间可能真的过去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切身的体验。
仅凭眼睛捕捉的信息,足以令他沉醉在冬日的氛围中。至于具体是什么氛围……请相信戴斯蒙德·沃克的判断,这不重要。一旦开始深究,他的信心可是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好在,在这个家中,没有人会探究这位小少爷的言行,他得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直白些说,无病呻吟。
毕业后他从王城直接回到了位于王国北部的沃克男爵领中,过上了二世祖的清闲生活。
他的父亲威廉·沃克升为地方法官时,被授予了男爵头衔,同时担任教区长。这片领地虽小,也不算繁盛,但可以称得上是稳中向好。
戴斯蒙德幼时刚接触到所谓贵族的义务时,也在泥土地上指点过如何展领地,但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份热情不过是瞬息的火焰。
在回家第一天的晚餐桌上,戴斯蒙德·沃克这样郑重地说:“父亲,母亲,希纳姐姐会继承家业,巴尔蒂确立了求学的志向,而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去过想过的生活。”
温柔的母亲感动地说:“当然,我的儿子,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
严肃的父亲点了点头,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不过在家里多住几天吧,陪你母亲过完下个月的百花节。”
百花节是王国北方的特色小节日,城中会开办集市,街道两旁的房屋被各种鲜花装点。自幼在城中生活的母亲对百花节颇有感情。在年轻时,她总会被选为维罗妮卡女神的扮演者,而现在,作为这片小领地的女主人,她会和修女们一起编织花冠,将花冠放在由城里被选中的姑娘打扮的维罗妮卡女神头上。
他自然点头。在其乐融融之中,八月份的百花节转瞬即逝,十二月悄然来临。除了百花节之外,他从未迈出大门一步。
悠闲、富裕而安宁,这便是他想过的生活。
平日里,女仆多丽丝会为他拉开窗帘,这一天,不知道是否是他起得太早,窗帘并没有被拉开,屋中黑蒙蒙的,只有一条缝隙透出光来——或许只是早了一点,而后来他总想着,要是多睡一些就好了,毕竟那样柔软的床铺很难再得了。
这本应该又是无所事事、从事“个人精神文明建设”的一天,直到他从被窝中挣扎着露出头顶,半睁开眼睛。
嗯,房中昏暗,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刚才爬起身的动作十分耗力,戴斯蒙德又弯下身子,缩回被窝,再次成为睡梦的俘虏。
“戴斯蒙德少爷,您该醒了。”女仆多丽丝的声音。
是梦还是幻听?多丽丝向来不会催促他。
“夫人想和您共进早餐。”确实多丽丝的声音。她轻轻拉开了窗帘。
“……”戴斯蒙德脑中一蒙,快眨眼来适应光线。他的母亲凡妮莎是一位众口称赞的娴淑女性,虽然有人说过,父母教养他们姐弟三个的方式并不符合贵族的习俗,但作为子女的他最能体会她的灵性与智慧。
他从不拒绝母亲的要求,默默梳洗,理了又理领结,久违地穿上正装。
对于他现在的生活状态,父母未置可否,不加干预。这顿早餐来得反常。
简单地说,戴斯蒙德有些心虚。
在领结被他拨弄到散架之前,他来到了餐厅前。
松软的煎饼,一大碗焗豆,炸番茄,银壶中盛放着药草茶和咖啡液……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照得屋里格外亮堂,食物也被镀上光泽。母亲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或许也是因为过量的光线。不过,即便母亲疏忽了自己的身体,父亲也会照顾好她的。
除了关心的话语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见他稍稍愣神,凡妮莎说:“早安,戴恩。你的父亲两天前去法院了,明天才会回来。”
“早安,母亲。”他落座。
只是平常的亲子交流。母亲从不吃炸番茄,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心中一暖。
至于咖啡……他喉咙一动,仿佛那醇厚的香气已经在舌尖上滚了两圈。但他还未行动,在母亲的示意下,多丽丝为他递上一杯药草茶。
他看向母亲,她嘴角挂着捉弄的狡黠笑意。
“戴恩,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药草茶的呢?”
他抿唇,略带敷衍道:“不是喜欢,母亲,我只是不再需要提神了。倒是您,看上去有些疲惫,领地里有什么麻烦事吗?”
“事情每时每刻都有。最近令我最为挂心的只有一件,与你有关,戴恩。我们并不介意你过足不出户的生活,但我总担心有什么心事将你压倒。如果你有烦恼,为人父母的希望你能信任我们,向我们倾诉。”
接着,凡妮莎从托盘上拿下几封信,交给了他:“这是今早卡洛夫骑士和露娜政务官来的慰问信。之前你婉拒了所有的邀请,领地里有了些你身体不适的流言,他们很担心你。菲利普大师送来了颜料,但你一次都没有进过画室了。”
“我会回信的。请别担心,我没事。”戴斯蒙德的脸上还泛着睡足的红润,只不过由于数月的蛰居,身体上本不厚实的肌肉变得松软。
“嗯,你们都像我,个个身强体健的。”她轻声细语,“戴恩,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你们……”
她停下了,眼角夹起,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戴恩也随之严肃起来,看着比印象中更小的母亲,说:“是父亲知道的事情吗?”
“不。”
“是希纳姐姐和巴尔蒂知道的事情吗?”
“不,他们也不知道。”
“是让我知道之后就能有所改变的事情吗?”
“不……说不准,但不一定。”母亲态度含糊。
于是戴斯蒙德低下头,“那,还是请您等父亲回来再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