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赵盏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完颜玉问“你在想着父皇的话?”赵盏侧过身,为完颜玉盖盖肚子。“是不是我在这打扰你了?你要是睡不好,我去外屋睡。”完颜玉说“你有心事。你在不在我身边,我一样睡不好。”赵盏的手搭在完颜玉的腰上,轻轻拍着。“我不想了,你快点睡吧,很晚了。”完颜玉说“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心事还要放在心里,不愿意跟我讲吗?”赵盏说“这件事我都管不了,与你说了,惹你劳神,对胎儿也不好。”完颜玉说“可你想管,甚至愿意不惜代价。对不对?”赵盏想了想。“我说不清楚。或许我想管,或许,不该管。我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全拜他所赐。他从未将我当成亲人,只当我是个威胁到他皇位的敌人。可我又觉得,一切尘埃落定后,没必要斩尽杀绝。父皇知道我狠不下心,想替我做了。可父皇杀人,与我杀人没有太大差别。若是罪孽,该我担着,怎能让父亲替我担着?做人该仁慈时仁慈,该心狠时心狠。”完颜玉说“所以,你知道对于前太子该心狠,可你就是想狠不下心。”
赵盏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拍着。“你认为我该狠下心吗?”完颜玉说“我小时的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赵盏摇摇头。完颜玉说“我希望长大后能嫁给一位纵横沙场的将军。率领千军万马,铁蹄踏遍整个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必定毫无仁慈之心,杀人如麻。可我就是想嫁给那样的男人。我认为那才是真正的男人。”赵盏说“嫁给我是委屈了你。”完颜玉轻轻打了他一下“我还没说完呢。”赵盏笑说“你一定要说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完颜玉道“你倒是会猜。那你猜猜,后面我要说什么。”赵盏说“后面我猜不到了。”完颜玉抿嘴微笑。“后来有一天,我忽然现,我原来是会笑的。我才真正明白,天下无敌的将军也好,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也好。能让我笑的男人,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丈夫。”赵盏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一定是指我了。”完颜玉笑道“与天下无敌的将军相比,你当然手无缚鸡之力了。”赵盏说“天下无敌的将军在我面前,未必敢抬头。我随便一句话,也能让天下无敌的将军身败名裂。相比天下无敌的武功,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是更强大百倍千倍,更让人热血澎湃吗?我才不会把自己和将军放在一起比较。”完颜玉说“好啦,以后我再不说你手无缚鸡之力了。”赵盏说“再这么说,看我怎么罚你?”完颜玉说“你敢罚我吗?”赵盏笑道“不敢。”月光洒在完颜玉的脸上,嫣然动人。“我还没说完,就让你给打断了。”“那你继续说。”
完颜玉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笑的?”赵盏说“你问我,我说不太明白。我根本没用什么办法。”完颜玉说“你当然没故意用什么办法。不经意间,不知不觉,就能让我笑了。”赵盏说“不知不觉,我肯定是不知道了。”完颜玉说“可是我要想啊。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赵盏说“我猜肯定不是身份地位,不是才华长相。别说我不具备,就算具备你也不会在乎。”完颜玉说“你猜的没错。那是为什么呢?”赵盏说“你一定想出来了。”完颜玉说“你走后,不管让人烧多少炭火,在阳光下晒多长时间,仍是觉得很冷。我才现,我这么多年冷冰冰,不对人笑,全是因为心里太冷。而你让我感受到温暖,我才能笑得出来。”赵盏说“暖男嘛,这种男人很受欢迎。我却没想到我是这样的男人。”完颜玉说“所以我知道,你自己反而不知道。”她接着说“杀人如麻的将军,冷酷无情,只会让人更冷。心地善良,仁慈的男人,才会给人温暖。”
赵盏道“说了这么多,你是希望我仁慈些。”他沉默少许。“放在以前,我得提醒你一句。花言巧语,会哄女人高兴的男人太多了。按照你的标准,很容易吃大亏,错付了感情。”完颜玉说“我看你就是花言巧语,会哄人高兴的男人。我是不是错付了感情?”赵盏说“现在你嫁给了我,怀了我的孩子,不管对错都没有回头路。你安安心心的留在我身边吧。”完颜玉说“你要是想骗我,当时就不会有那许多事。你要是坏人,权倾天下的坏人,也不会只有四个女人。”赵盏说“瑶瑶和素素都担心我后宫佳丽三千,早晚冷落了她们。我可不敢保证什么。”他起身,将帷幔合上,轻轻吹吹烧着的驱蚊艾草。“你的意思是想我救下前太子一家吗?”完颜玉说“只你我二人,你问我,我才跟你讲心里话。可今晚说的话,你不许传出去。”赵盏问“你怕父皇怪罪?”完颜玉说“不只是父皇,还有母后。”赵盏仔细想想。“我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都大了。没注意母后的态度。”完颜玉说“没注意才对了。母后什么都没说。母后平时吃斋念佛,一心向善,为什么不开口劝阻呢?”
赵盏说“母后与父皇是一个心思了。她也希望斩草除根。你和我,却希望能网开一面,不要斩尽杀绝。我实在拿不定主意。何况,这件事父皇不允许我管,我想管,未必管得了。”完颜玉说“历朝历代政权更迭,哪有一次不死许多人?我想让你仁慈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仁慈些。如果想拼一拼,看看值得不值得。”赵盏说“撕破脸皮,大闹一场,八成能让父皇让步。可要问值不值得,当然是不值得。”“既然你认为不值得,何必强求自己呢?”“不。并非都不值得。只杀一两个人已足够了,救下其余人是值得的。”完颜玉说“连我都懂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懂?斩草除根。斩了草,怎能不除根?这样的事,要不全都不杀,要不一个不留。你或者全都救,或者全都不救,没有别的选择。”她握住赵盏的手。“你仔细权衡思考,别被我的话影响。我从没见过前太子一家人,我只想让你别太烦心。”赵盏喃喃的说“我岂能不知,前太子家里有任何一个人活着,都不行。哪怕掀不起风浪,依然是个威胁。只有狠一狠心,才能彻底解除祸患。”完颜玉说“今晚的谈话你我夫妻随便的聊天。怎么做,管不管,还需你自己决定。”赵盏摸了摸完颜玉的肚子,将妻子搂在怀里。“别为我的事劳神,我自有解决的办法。”“不管你怎么决定,都没有错,别觉得愧疚。”赵盏点点头。“又聊了许多时候。”他轻轻抚着完颜玉的头。完颜玉问“你这是干什么?”赵盏说“我哄着你睡觉。”完颜玉说“我都要当妈妈了,又不是小女孩,当我是瑶瑶吗?用不着你哄着睡觉。”赵盏说“你也没比瑶瑶大几岁。”完颜玉说“不与你说了,这个时辰我的确有些困顿。”“睡吧,什么都别想。”
翌日上午,门下省。赵盏与赵雄相对而坐,桌上的茶已凉。赵盏说“赵相,这件事我没有办法。你是大宋肱骨重臣,我不想你牵扯其中。以后关于废太子所有的事,你都别再参与了。那份判决压在门下省,搁置许久,你放出来吧。”赵雄说“你与官家到底要开始杀人了。”赵盏问“按照律法,赵相认为不该杀吗?”赵雄说“如果判决中都是真的,那就该杀,没什么好说。”赵盏皱眉。“赵相的意思是,判决有疑问?”赵雄说“说废太子豢养刺客,刺杀宗室,伪造圣旨,擅自调兵。实际上,宁成仁在牢中受尽酷刑,也未承认是废太子刺客,不承认是奉命刺杀。他受不住酷刑,死在了牢中。证人已死,不知刑部怎么弄到了画押供词。没了证人,这供词没有用。至于伪造圣旨和擅自调兵都没有任何证据。前太子妃李凤娘与李乾是兄妹,来往书信完全正常。在信件中,没有一个字表明指使了李乾。李乾调兵回京,是奉了旨意,并无不妥。”“赵相的意思是,想要追究,只能追究李乾擅自动兵与金国起冲突一事。”赵雄说“正是如此。”赵盏问“赵相平心而论。他前太子真的和一切没有关系吗?”赵雄说“臣认为是有关系。可是要依靠证据定罪,证据有疑问。”
赵盏说“宁成仁是其中关键,却死在了大牢,如何还能找到证据?”赵雄说“就算宁成仁活着,九成九也不会说。至于书信,里面虽有隐喻,却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此事做的异常严密,几乎无懈可击。”赵盏端起茶杯。赵雄说“茶凉了,我让人换杯热茶。”赵盏还是仰头喝了。脱下鞋袜,赵雄身子一抖。赵盏说“不到两年,我经历各种劫难,九死一生。从金国逃回来,一只小船孤零零的漂泊在茫茫大海上,患了严重胃病,脚趾冻坏了,我用杀鱼的刀将脚趾锯下来。我的妻子为了替我挡箭,整个人被射穿,前胸到后背仍有个巨大伤疤。想起这些,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我又想,都是该经历的磨难,过去就过去了。我还活着,我的小锦还活着,该心存感激,何必斩尽杀绝。”赵雄的话有些颤抖。“臣不知太子受了这许多苦。臣更不是想和太子官家作对。”赵盏说“我都明白,我最看重赵相刚正不阿的性格。只要认为不对,不论大小,赵相一定会直言进谏。我今天来,就是想劝赵相一句。前太子的事,你别再管。就算你仍然将判决压在门下省,也没有用处。想让前太子死,易如反掌。真到了那一天,你什么都别说。”赵雄说“太子既然了解臣的性格,就该知道,臣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赵盏苦笑“赵相说也可以,说几次没有回复,就别再说了。事情已经结束,改变不了什么。我与父亲的性格不同,他一旦动了怒,必动杀心。那时我自然要全力保你,说不定要和父亲撕破了脸皮。赵相清楚是非对错,望请三思。”赵雄说“国家当依法治国,岂能乱了法度?臣不需三思,请太子恕罪。”赵盏叹了口气。“来之前我就想,一定劝不动赵相。那我只能准备与父亲撕破脸皮了。”
皇宫西北角落,有个破败的院子。禁卫军全副武装,将院子团团围住,生怕里面的人逃出去。殿前司都虞侯将大锁头打开,推开院门。十几名禁卫军涌进院子,列在两旁。紧接着就听见女子惊惧的哭声。赵盏犹豫半晌,迈进院子。迎面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身着绿衣,面容略有憔悴,却看的出经过认真的打扮。她举着半块青砖,将余人全挡在了身后,毫不畏惧的迎视赵盏。赵盏脚下停顿,站在原地。赵惇身着红袍,李凤娘身着紫衣,并排站着。李凤娘将两名十几岁的女孩搂在怀里,赵惇身后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赵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会儿,李凤娘说“这一天早晚都会来,早点来倒是好,免得了日夜煎熬。淑儿,你让开吧,你一个人如何护得住我们?”那女子听了,仍是不肯让开。李凤娘放开两个女孩,走到石桌前坐下。“拿上来吧,我都闻到羊肉和美酒的香味了。许多天不曾见过这些好东西,吃饱了上路。”两个女孩听了,大哭着跪在李凤娘身侧。李凤娘咬咬牙,大声说“哭什么,站起来!你们的亲叔叔在这看着呢!”对其他几人说“都过来坐下,全家好好吃了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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