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盐充耳不闻,也朝妈妈道“你要给我洗到多少岁你姑娘都结婚了,都有你女婿躺在上头了,你还要洗平常爸爸一只袜子你都不肯洗的人。”
陈茵又讲究,凡是贴到身子的衣裳床品,她总信不过洗衣机的,都要自己手洗一遍才去漂洗、脱水。
汪盐一边动静,一边再朝妈妈,“我自己带回去洗。”
陈茵没作声,回头去给盐盐找放四件套的口袋,母女俩配合着往里头塞的时候,汪盐难得朝妈妈低头认错的口吻“妈,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你和我爸去为了我委曲求全什么,这样的婚姻我宁愿不要。”
陈茵即刻朝她呸,怪她乱讲八道的,“我们委曲求全什么了,你和施惠不也按规矩回来了嘛。他爷爷那头病着呢,总不能几夜家里离着人吧。这是你两头的爷爷都没了,在的话,我也是要你们去看看的。哪家没个老,你说。”
汪盐是心里难过,舍不得父母,也不大喜欢这传统嫁娶的窠臼。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陈茵由衷地告诉女儿,“其他都是假的。一辈子活下来,能指望的了的,到头来只有自己。福气好点,修个知冷知热的老来伴和养老送终的儿女。其他什么姊妹兄弟,全不要指望,盐盐,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和你爸自然希望你能修个圆满。”
幸福的定义很广袤也很缥缈。陈茵说,与其幸福,不如圆满。
婚姻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和你爸爸半辈子下来,你看得到的,你爸凡事迁就我顺从我,可不是天然就这样的。”
要经营,要修炼。这才是婚姻。
等汪盐从房里出来,收拾好行李,母女俩面上也转圜了。
孙施惠从沙上慢慢起身,琢磨她脸上的情绪,也听到师母让他们抓紧回去,外面已经很晚了。
汪盐没多大情绪,也没反对。
只把行李箱推给孙施惠,她去收拾她工作的笔电。
趁着她收拾的空档,孙施惠沉静地开口,问师母和老师有没有空过去住一段时间。
陈茵只当施惠在说圆场的话,摇摇头,说有工夫他们会去看爷爷的。
“我这一向也忙,师母您方便的话,就和老师过去住一段时间吧。一来陪盐盐适应适应,她一个人骤然离了父母,心里总归不好过;二来,爷爷在家一个人也寂寞,你们过去陪他说说话,聊聊从前也是好的;再有就是,摆酒的厨房师傅过几天要来家里,你们在正好帮忙试试菜。”孙施惠说,正式摆酒的日子也得找人算好定下来,这些全是要老辈的人来定。
陈茵再推辞,说哪有新婚头上,岳父一家住到女婿家去的。要被人家笑话的。
孙施惠满不在乎,也继续诚意邀请,“他们不去住,是因为婆家不请也不乐意。我上头反正也没父母和你们意见相左,更没婆婆和岳母不对付,你们怕什么呢。爷爷顶多勒勒我,我房里的那些事,他想管也力不从心。”
陈茵三要说不的,孙施惠替他们拿主意,说就住到试菜结束。
“盐盐需要适应新环境,您二老也需要适应嫁女的心情。至于我,更要适应”
边上迟迟沉默的汪盐看他一眼,孙施惠缓缓笑意,来回复她,“从前是朋友交,现在是夫妻处。”
他站的地方正好灯下,灯下总有一片黑的。
盲点这个东西,轻易看破,就没有盲这个字了。
最后,汪敏行折中,要妻子陪盐盐去住几天。也算全了施惠两头维护的心意。
深夜,乱糟糟收拾东西再出门。
开车回去的路上,副驾上的汪盐迟迟沉默,冷不丁地开口,给孙施惠讲一段距离他们好遥远的过去
三年级开始,学校组织秋游会。那次还有个作文大会。
他们去桔子园,因为学校统一组织,交的采摘费也是包含摘和尝的,每个学生可以额外带两斤回去。
汪盐摘了好几个都是酸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屁股上微微泛黄的,她笃定这个肯定甜。
她垫着脚去摘,迟迟扽不下来,真真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高枝突然一弯,桔子被树下的女孩摘下来,枝条松脱的力,惯性之下,她也陡然地往后一栽。
桔子滚到边上开荒输送灌溉的龙沟,里面丛生的草,水微微漫过膝盖。
汪盐脱鞋赤脚下去,刚摸回自己的桔子,被岸上过来的孙施惠看到,他以为她掉下去了,而边上的同学都在看笑话似的。
不等他们班的班主任过来,孙施惠拨开那些人,拿一根枝条去牵引她,要汪盐上来。
结果,她笨得可以,反把孙施惠也拽了下去。
两个人一齐跌坐在龙沟里。
孙家人过来接他们,汪盐哪怕顶着一头毛毯也还在剥桔子吃,确实很甜。
就是那一回,孙施惠骂她笨成猪,又不肯尝她掉在龙沟里的桔子,说脏死了。
汪盐回嘴他,讥诮他是小少爷,比女孩子还细皮嫩肉的少爷,施惠少爷。
那一年,汪盐刚背会了苏轼的赠刘景文,
为了给她作文取个点题的名字,她特地引用了诗里最后的半句
橙黄橘绿时
作文里描写了秋收的总总,也寄予了孩子美好的视角,她愿每一个秋收,每个人的秋收都是硕果的,美好的,橙黄橘绿的。
车驰的度很快,城市的夜影子,一斑斑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和车里人的眼里。孙施惠记得,记得汪盐从前的这一事故,也记得她的作文,那时候她的这一篇,在全年级当作范文一般地传读。
某人单手掌舵方向盘,他偶然的口吻,一时兴起,却腹黑得很,告诉汪盐一则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