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心中警铃大作,他可不认为林如海降尊纡贵地前来,是为了同族之谊。那么,他的目标自然是安哥儿就是不知,他想要的是安哥儿这个人,还是想利用安哥儿的才。安哥儿的晒盐之法,因牵涉到国之重税的盐业,朝廷还未明白明白地公开,但身为巡盐御史,林如海会得到了消息,想着近水楼台,先弄清楚,好做安排如果是这样,倒是无妨,公事而已。
林明安很平静,和林如海招呼了一声后,就再无言语。作为儿子,他自然无需越过父亲应酬。这种态度,放在明面上,是无可挑剔的。至于林如海和知道内情的人如何想,抱歉,与他何干
今天酒宴上的主角是林清父子,众人先是庆贺他们父子双双中举,一干人都向他们敬了一杯酒,说了些赞美的好话。酒至微醺,请来的文士们都知趣地告辞,把时间都留给林家的人叙旧,本来他们请来,也就是来撑撑场面的。
族中一位长老笑道“清溪,想不到你去了蜀地,竟有如此造化我说你当时怎么带着安哥儿一声招呼不打,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呢,莫不是那时就看中了蜀地科举易出头,想好了退路。如今你是守得云开,春风得意,可喜可贺啊。”
林明安眉头一皱,这话听着怎么如此别扭看似无意,入到人耳中,却有一种阿爹工于心计,提防族人的感觉。
“族叔,阿爹心思单纯,可没想那么多”林明安浅笑着给他倒了一盏酒“那时是舅爷爷初去蜀地,手下无人可用,特地给阿爹来信相邀。阿爹为了帮舅爷爷的忙,义不容辞,赶着去的,没时间去各家招呼。初去蜀地时,那里比起姑苏来,可是差得远了我们当时都是租住官府的陋室。后来逐渐安定下来,自家才买了房子,可吃了一番辛苦。在姑苏,咱家住的可是三进的宽敞祖宅。”先卖惨,表明可不是贪图利益,而是为了亲情,义无反顾。
“谁能想到,如今朝廷的新令,会允许在异地呆满了年限,又正经添置了房屋田地,循规蹈矩纳税服役的本分人迁去户籍,就在当地科举呢朝廷里想得周到,这样士子们就能自由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了。比如我们父子,若是千里迢迢地回到姑苏科举,路上就折腾得不行了,只怕到了姑苏,先就大病一场,那还如何考试真是皇恩浩荡啊”林明安举手向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一个礼,不胜感激地道。哼,看你们谁敢再酸溜溜地叽歪,莫不是你对新帝的旨意不服
果然,这下再没人敢含沙射影地乱说话了。有人打圆场道“清溪,你们此去京城,父子两人再战会试,祝愿你们捷报再传,咱们这里就提前为你们祝贺了”
“多谢,多谢”林清满面春风地道“只是,小弟却是没有这个雄心了,这次是专程送安哥儿上京的。愿兄长吉言成真,哈哈”
“说到科举,这座上可有一位宗师行家。”一位族人望向林如海道“如海族兄可是高中过探花郎的,学问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才高八斗的。这些年来,同门后辈满天下,声名在咱们江南都是极响亮的。贤侄如能得到如海兄指点一二,那是事半功倍,受益极大的。”
“同族之人,如海族兄当不会拒绝吧”
“那自然是义无反顾”林如海接口道“若安哥儿不弃,叔父处有甚多笔记书籍可予一观,也可为你把学问梳理一变,你可在此地停留一两日,或移步扬州巡盐御史衙门,叔父亲自指点你学问,如何”
又关心道“安哥儿年近弱冠,又是举人,可有字了么若是没有,叔父毛遂自荐,为你想一个寓意深长的好字”
“哎呀,想不到如海你这样的身份地位,竟如此关爱族人后辈,可敬啊在林家,你的才学、官位都为榜,每年给族中捐钱出力,为咱们林家贡献良多。只是啊,天不如人愿,膝下竟然空虚,虽然有个嫡女,但女儿抵得什么用呢日后啊,连个上香祭扫的都没有”一位族老似乎是喝醉了,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林清认出那是那人是林泽宇,此人素来与自己有隙,今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林如海如此作态,似理所当然地以长辈自居,莫非还打着安哥儿的主意看来,今日的宴请,是别有目的啊可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才是安哥儿的父亲林如海素来很讲究规矩伦理的,如今大约是自觉已没有得子的希望了,也顾不上脸面,想着法子拉拢起安哥儿来。两人一唱一和地,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看来自己虽然中了个举人,在他们眼中,也是比不得林如海的位高权重。或许,他们还不不知道蜀地的消息
林清冷笑着不接话,看了一眼林明安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微微一笑,心中畅意。即使你千般算计,奈何安哥儿压根不愿认你这个父亲啊这样一想,心中冷晒一声,他悠悠然地喝了一口茶,安稳地坐在座位上,像没事人一样,等着看戏。
“多谢族伯了。”林明安淡淡地道“只是,我在蜀地已拜在宋谦宋大儒门下。族叔是学问大家,我先生也是,可彼此的观念和治学的方法并不同,若是混淆了,反而不利于长进。虽说博采众长是佳话,但改投师门可是大忌,且小子的学问还没达到那般高度,还是不要贪求为好。因此,族伯的美意,只有辜负了。至于字,阿爹已经为我取了一个长乐”
他看向林如海。露出一个笑容“知足者长乐的意思。阿爹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于心即可因此,希望我凡事看开,知足常乐,笑口常开”
林如海被林明安断然拒绝,脸上一时下不来,紧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若是凡事能看开,怎么会对昔日的恩怨念念不忘岂不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林明安呵呵一笑,缓缓道“族伯,前几日,我刚去玄妙观去看了我家那匹大青驴,在去蜀地前,我把它放在那里养伤的。清和真人把它养得膘肥体壮,只是啊,如今走起路来,后腿还有些儿瘸”
林明安此言一出,林如海的脸色顿时惨白。周围人不明所以,暗自纳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扯到驴子身上了,安哥儿在说什么呢
族长叹了口气,多年不见,这安哥儿的脾性竟然丝毫未改,对上自己的生父也没有半点软和。唉,当年那贾氏的所为,确实是令人指。而林如海,应该是选择了维护贾氏,以致安哥儿对他寒了心,怨气满腹。只是,同一个宗族,和为贵啊
昨日,林如海专门上门恳求,意态萧索,颇为凄凉,他也有些不忍心。说起来,如海他也没做过很失德的事,当年,他也是两难,大义灭亲,问罪和他有情分恩义的嫡妻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可站在安哥儿的立场上想,他难道不该恨吗稚子无辜,却被生父一再放弃。父慈子孝,为父的没有慈爱之举,孩子还会心存濡慕之情吗
林如海提出了两种解决法子。第二个要求,他觉得似还能接受。第一个,他就直接无视了,让安哥儿认祖归宗,他都张不开这口,林清能答应人家是个秀才时都不能同意的,现如今他们父子已经是举人了,今非昔比想着林如海给族里的许诺,族长硬着头皮把林清悄悄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清溪啊,如海知道你和安哥儿情分深厚,安哥儿如今从礼法上就是你的儿子,他也不会不顾人伦,夺人子嗣的。只是,他如今身后无嗣,香火断绝,也着实可怜。他的意思是,安哥儿日后若生了儿子,选一个过继给他当孙子如何你想,安哥儿以后定然是子孙满堂的,不少一个儿子。如海家中几世单传,财产从未分散,这份家业何其可观如海他还能长生不老吗你家的孙子无非担了一个名头,平白得了这样一份家业,难道不好这是两全其美啊你也替安哥儿想想,他日后是要入仕做官的,得一个对生父冷漠无情的名声,那是好事吗再说一句实话,你不要恼,如海的人脉资源,清贵名声,是你不能给安哥儿的”
林清听在耳中,纵然满心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族长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与林如海,也并没有生死仇恨,所有的警惕和不平,都在于两人对于安哥儿的归属这个问题上的相争。可如果因此让安哥儿被人诋毁非议,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那么,林如海如果只是求一个孙子承继香火,担一个名头,那似乎还能接受他知道自己的家境,是绝没有林如海那么殷实的。他犹豫起来,心中天人交战,不能决定。
林明安在一旁,族长的话,他也听到了。平心而论,族长并未完全偏向林如海,这话也有为他们着想。他自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很多事情上,他都会冷静地权衡利弊。抛去感情的因素,族长给出的解决方法,把这当做一场纯粹利益上的交易,也是公平合理的,他不算吃亏。有句话不是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在某种程度上,这话是真实的。
可惜啊,林明安低头笑了一笑,这是红楼世界,他知道这个世界最后的结局。而林如海,他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这个交易,他不能做,,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