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府门外下马碑前下轿,谢子安仰头看到门楼檐角彩绘的兽头不免嘀咕:似信国公武将用兽头纹倒也罢了,想他一个文官,府邸门堂用兽头可不合适,回头他得找本《大庆会典》仔细瞧瞧这府衙建制,必得挑个合适的花样才好。
谢尚来过一回,见过文家人,当下小声告诉:“爷爷,爹,过这边来的是信国公四子文骐,现任五军都督府同知。”
谢知道早得谢尚科普文家人事,知道信国公文望有六个儿子,六个儿子中:嫡长子不用说例封国公世子,其他五个儿子也都得圣上恩遇官居品指挥使到五品千户不等。
现看到文骐面白如玉,身形瘦削,与一般武官形象差别甚大,谢知道不免暗自点头:陛下于武勋确是恩遇,连这样文弱的武勋后裔都能授从品的同知……
眨眼文骐已行到近前,谢尚抢上前拜年:“文四爷,新春大吉!”
文骐闻言不觉舒了一口气。
武勋间拜年贺词历来不外是飞黄腾达,竹报平安一类。偏今儿请的诚意伯一家却是个书香门第。文望身为国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文官间贺年无不是四骈八句,拽文嚼字。
文望为给谢子安、谢尚留个好印象,起码不要当他一家子是大老粗,不好交往,特意安排儿子中长相最为儒雅,最似文士的文骐来待客。
文骐打小因长相文弱没少遭他爹文望和一众兄弟外貌歧视和言语欺负,即便现在文骐已用拳头揍得一众兄弟再不敢龇牙嘲他“小子长了个丫头样”,家常还是不大得文望看重。
文望还是最喜欢外形似他的长子文骏和子文骅,好事也都优先派给这两个。
文骐再不服气也没得办法——他总不能也揍他爹一顿吧?
文骐知道他爹对谢尚的看重,没想他爹这回把招待谢家人的重任交给了他,不免扬眉吐气,决定好好表现,改了他老爹觉得他啥都不行的陈旧印象才好。
文骐的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他所知道的四骈八句就只几句“锄禾日当午”,还是从他儿子玩的甘回斋玩具七巧板附送的图画书上的恶补。
文骐自己没办法,便问计于心腹小厮,然后小厮文平就给出了个主意,说这不是开年会考吗?京里各地的举子众多。过年市面上的酒馆茶铺虽不开张,但寺庙开啊,他们在寺庙里守株待兔记录下举子们的拜年吉祥话就行。
于是在心腹小厮的努力下,文骐今儿装了半肚子(一肚子太多了,实在记不住)互贺高中的花式贺年词……
因为背书实在很不容易,文骐决定把准备的贺年词省着点用,当下低调回道:谢世子,万事如意!
然后又主动与谢知道、谢子安拜年:“谢老伯爷,您福寿安康!谢伯爷,您风檐寸晷,郤诜高第,平步青云,杨穿叶!”
谢子安……
谢知道……
谢尚……
似平步青云倒还罢了。风檐寸晷,郤诜高第,杨穿叶都是举子间祝贺高中的常用词,谢子安做梦都没想到在他入仕十几年后的今天竟然再次听到,反应过来,不免暗笑,心说:难为这位文四爷,一介武官,为招待他,竟然做了这许多的文字功夫。
谢子安拱手笑道:“文四爷,新春大吉!”
谢知道、谢尚也恍然明白,跟着一起微笑。
谢家四代翰林,祖传的好好相貌、好风采。当下祖孙代的笑似春日的风一样拂入文骐心扉——可怜文骐长这么大,一贯只知道好勇斗狠,何尝交往过谢子安父子这种脸上每根笑纹都修炼成精的翰林?文骐当下便以为自己干得不错,愈加彬彬有礼邀请道:“老伯爷,伯爷,世子,里面请!”
进到厅堂,拜见信国公,又分宾主落座。不过喝了一口茶,便有人来报至诚候到了。
看信国公站起身,谢家父子也都站了起来,文骐却走上前招呼道:“老伯爷,伯爷,世子,请跟我来这边坐席!”
信国公家这酒席竟然是流水席?随到随开?
这个认知实在惊人。谢子安父子相互对看一眼,本着客随主便的思想跟了上去。
果然,文家的酒席已开了十好几桌,其中喝得热闹的桌子已有多人脚踩座椅,挽起了衣袖在“哥俩好,五魁首”地划拳——谢知道、谢子安、谢尚真正是做梦也没想到文望家的年酒会是这么个状况,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划拳的人回头看到谢子安一家老中青个小白脸也是一愣,转省起早前文望的告诫,难得有点脸红——刚喝得兴起,竟然忘了今日不同往日,共席的有谢状元一家。
于是挽起袖子的拉平袖子,踩着椅子的坐回了椅子,总之,个个跟学堂里突然见了夫子的孩童一样都规矩坐下。
武官们消停了,戏台上旦角的嗓音便咿咿呀呀地传了过来——至此谢家父子方才发现原来还开了戏啊!
“呵!”负责接待的文骐干笑一声,招呼道:“老伯爷、伯爷、世子,这边坐!”
在旦角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声中,文骐将谢家父子领到前方近戏台的单独一桌……
看谢家父子背对自己坐下,后桌的武官渐去了刚刚的拘谨,开始相互议论:“这就来了啊?怎么来这么早呢?”
这可叫他们怎么玩?
“先听戏吧!”有人劝:“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来!”
“听戏!听戏!”
……
“这唱的什么啊?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翻跟头,没劲!哎,哎,管家,能换个热闹点的吗?”
“这个,国公爷吩咐的!说文官就喜欢这个!”
“好吧,当我没问!”
……
武官们都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在说小话,实际,谢家父子都听在耳里,当下也是哭笑不得,心说:不怪朝廷文武分立,就这,能坐到一块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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