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走向五点,诊室的门按时打开,顾矜芒出来了,他如今的状态好了很多,没有了一开始接受治疗时的木然,和治疗中段的疲态,脸上反而有一股释怀的轻松,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负责他的李医生也跟着出了门,笑吟吟的,惯来是个温柔耐心的模样。
“所有的疗程都已经结束,你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后续我觉得可以不用再接受治疗,要好好保持这样的状态。”
“顾同学,好好保持下去,如果后续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再来找我。”
医者仁心,看见自己的病患痊愈,对医生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李医生欣慰地拍拍顾矜芒的肩膀,正要转身进屋,却被凑到跟前的一捧桔子拦住,面前的少年皮肤白得透明,表情却局促羞涩,耳朵尖都是粉的。
“医生,谢谢,谢谢。”
一般面对这样的礼物,医生都是不收的,他的手刚要摆起来推拒,漂亮少年就拉着他的病患跑了。
李医生无奈只能收下,捧着桔子回到诊室,瞅见窗外的风雨,鬼使神差地从窗户探出头去,就见到两个漂亮的少年同撑着一把伞,走进了风雨里。
真别说,还挺登对,他扔了一瓣桔子进嘴里,桔子也很甜,可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满答应了陈大壮寒假的时候要搬回家去住,今天正好是寒假的第一天,他将这件事提前跟顾矜芒说过了,为的就是怕他过分抵触,两人又闹出之前那样的别扭。
庆幸的是,顾矜芒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当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尔后又细细问了是哪天,家里的地址是在哪里,大概要住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要住到开学吧。”小满怕他生气,说话的时候也有些迟疑,而顾矜芒身上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小满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忍不住就想要去哄他,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我会去找你的。”
“一天不见面,我都会很想你。”
“小满哥哥。”
当时的他们像以前那样睡在同一张床上,顾矜芒说这话时,月光正好落到了他的侧脸上,墙面上有他轮廓的影子,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如同振翅的蝴蝶,他往日那种锋利的气质都被月色掩去,只留下小满始终无法忘怀的温柔。
虽然说是要将东西搬回家去,但是小满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只草草拿了几身厚衣服和一件厚外套,还有必要的画具,倒不像是搬回家去,更像是去出差,在一个地方短暂的停留,就会带这样小分量的行装。
家,对于小满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他一出生就被抛弃,福利院是他的第一个家,名副其实的家,院长是他的亲人,可他一般都是说福利院,很少提及家这个字。后来到了顾家,跟顾小芒成为了朋友,他对家的定义有了新的理解。
顾矜芒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所以他表现得更像是出差,或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短居,心里总是惴惴地不安。
下雨天行车总是格外缓慢,一路随着红绿灯的亮起与熄灭走走停停,小满喜欢挨着车窗坐,能看到车窗外起的一层薄雾,远处的山景朦朦胧胧,树木只有零丁的几棵,近处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雨却很微小,空气中有种压抑窒闷的感觉,令人不太舒服。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拿着各种颜色的雨伞,地面是潮湿的,呼出来的水汽是潮湿的,就连人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小满耷拉着脑袋,看够了风景,才掏出口袋里袖珍的速写本,他喜欢在小本子上作画,因为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画画。
只有徜徉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现实中存在的许多难受的情绪才能抛之脑后,比如对顾小芒的不舍,对母亲的牵挂,对父亲的厌恶,对新生活的抗拒。
“小满少爷,你家里的这个地址确定是蜂窝巷吗?没有搞错吧?”
司机王叔看着眼前的景象深深地皱眉。
蜂窝巷是a市非常出名的城中村,属于老旧的旧城区,里边的房子房龄太大,周边设施也趋于陈旧,因为租金低廉,聚集了大量的社会底层人士。
而区域又太广,有大量警方无暇触及的盲区,住在那边的人鱼龙混杂,时不时就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社会案件,偷窃,嫖娼,赌博,仇杀,案件层出不穷。小满若是住在这个地方,很难不让人忧心。
小满先是听见王叔叫他,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面前的窄巷连车子都进不了,破裂的水泥路上有许多坑洼,老楼之间的间距太近,以至于空气都不是很流通,下雨天本就潮湿,巷头的几个垃圾桶都堆满了,许多垃圾都扔到了垃圾桶外边,混着潮意,有股难闻的恶臭。
暗灰色的电线在头顶缠绕在一起,混着居民楼许多岔出来的晾衣绳,因为下了雨,没有了遮天蔽日的衣服堆,稍稍让一切显得没那么拥挤。
天空是晦暗的,老楼破旧沉默,光透不进来,从里边出来的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冷漠与木然。
“没,没有搞错的,”小满连连摇头,在须臾间敏感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面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我到了,王叔,劳烦开下后备箱,我要拿下行李。”
他仓皇地就要逃下车去,车门一开,就看到顾矜芒打着伞站在车旁,行李箱就搁在他脚边,面容秾艳的少年杵在跟前,高大的影子就这样罩下来,混着阴沉的天色,有种无形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