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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扰醒胎中清梦二(第1页)

盔甲震颤,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埃德多尔又一次被寒水冲击,折叠起来的身体哆嗦着,精神随着脚步声越来越紧绷。

埃德多尔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空气凝滞,呼吸轻微,被盔甲的主人的气息所笼罩着。熟悉的情绪在心中蒸腾。他明白这是恐惧。埃德多尔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如果这种凝滞感并非恐惧带来的错觉,那来者的力量就并非普通的人类所能比拟。

但他是人类,一名纸上谈兵的炼金术学者,有一些肌肉,懂一些技巧,并且与能量的调动无缘。未确认的差距终于激活他生存的本能。

习惯性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文字。选择哪一篇来默念,才能缓解这恐慌的心情呢?他太冷了,嘴唇张张合合,不得已间吞咽进咸味的水。

“嗒、嗒”。然后一个踏步,身着盔甲的人立定了,这一轮的水也流得将尽。埃德多尔快眨眼,抿出眼中积水,试图将视线聚焦,从缝隙中窥探来者的形貌。

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算是体力消耗巨大。埃德多尔悲伤地现,他对身体的控制已经极其低下。这拼尽全力的一动使得木桶倒下来,翻滚了两大圈,颠簸三下,被一个障碍物逼停。

埃德多尔脑浆晃荡,觉得自己像是洗衣工们手中快甩动的床单。

木桶外的骑士迈步向前,双手托举,急切而热情地喊了一声“啊——”

“噗通。”骑士单膝跪地,嘶哑卡顿的朗诵中透露出深情:“桶啊,您是多么卓越。从清晨到夜幕,总是忠实伴随净水,守护大地。您静静无语,悄悄地承载着重负。我却深知,从高塔到乡间,是您为生灵们带来光与水。谁人的贡献可以与之您相提并论?我将忠心献给您,我将剑柄献给你,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将荣耀献给您!”他深深地呼吸,又用全身力气叹出一声:“桶啊——!”

骑士离开了。

埃德多尔从缝隙间看见银铁,是骑士的脚尖。他并不清醒,本能将这忠诚的誓言收入耳中。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语言?似乎是古努亚语,但称颂一只桶的内容却是令人疑惑。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难道也出声来,如同坐在王座上的桶一样,接纳骑士的忠心,布绝对的谕令?可惜骑士已经离开了,他们无法一唱一和。

说来,如果真那么崇拜这只木桶,不应该先将它——里面装着我——扶正么?埃德多尔想。

难道他从幽灵爵士处进修的古努亚语并不准确?还是说这只是类似古努亚语的语言?

埃德多尔否定了这些猜测。如果说他在村落中生活的时间太短,只说了些简单的生活用语,无法得知语言是否互通的话,但橡树籽与他的交流却能使他确认,这座岛屿上的语言即便历经数百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人们操持的语言标准而悦耳。他想到杰和伊琳,以及那块刻画着字母的木板。

情报并不充足,他无法从无数种可能性中找到唯一的现实。但是……

埃德多尔侧躺着,睁圆眼睛,任凭积蓄在中的水流入眼底。他先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不,他怀疑过,但是温热甜蜜的松饼和窄小的床上孩童的身躯压制了他用于怀疑的神经。可能性不止两个,但他的直觉指出两条明晰的道路。

不。他再次否定。并非只是来自直觉……是从哪一瞬间起他放弃了思考,只想在边缘村落的屋中与那相识不久的女孩共度余生的呢?

第一种简单直接,他并非幸存,而是已经死亡,到达了所谓的死后世界,或许仅仅是他的意识呈现。他接触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知识,但那些可能是某种潜意识的补完。

他继续想,重点并不在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是处于乌蒙维奇之中的物质世界还是缥缈的构造物,而是有这样一种意识,统御着——或者至少牵引着——帕辛斯福特上人事物的运行。对于埃德多尔,这个意识最可能是他自己的。那些所谓的细节不一定真的存在,而是他自以为存在;他认为学会的古努亚语,只是借助其它语言的知识而形成的。在幻想中构造出一个小社会绝非易事,但说服自己则非难题。

毕竟环城之王、龙与恶魔都只是人们口中的名词,如同神主……甚至非物质力量的存在都暂未确认。

第二种则颇为悬疑。帕辛斯福特与乌蒙维奇一样客观存在,也是随着客观规律展的,但是其中部分事物,比如语言,是被规定不变且无差异的。这一条道路有更多分叉。

新的脚步声传来。不是钢铁,而是皮革与砖石地面的碰撞。骑士步行的节奏适中而稳重,新的未知来者则急切而凌乱,每一步都像是刻意敲打无辜的地面。

“噗通。”他听见来者双膝跪下,膝盖碎裂的错觉令他脸庞抽搐了一下。

新的未知来者也是一个男人,有着清越的嗓音,似乎是某种吟唱:“卡桑蒂纳,卡桑蒂纳,卡桑蒂纳,卡桑蒂纳,卡桑蒂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还在吟唱,每一个音节都毫不含糊。埃德多尔的脑中满是“卡桑蒂纳”。

“卡桑蒂纳”可能是一个人名。“卡桑蒂纳”与这只桶,或者他有什么关系?“卡桑蒂纳”是这只桶的名字吗?作为一只拥有“卡桑蒂娜”名字的桶,一定有着婀娜的身姿和姣好的容貌吧。

男人为什么不将这只桶扶正呢?埃德多尔觉得侧躺的姿势令身体颇为疲累。不过还好,他没有再回到水下。

在脑中的“卡桑蒂纳”满到爆炸之前,埃德多尔决定说话。

“呃……”他出声音。

男人停止了吟唱,然后如那骑士一样,急切而热情地喊了一声“啊——”

“呃,别激动,能先把桶扶正么?如果能把我放出来的话就更好了。”他尽力大声说。

男人不再重复“卡桑蒂纳”了,但这一声“啊——”却也连绵不绝,甚至令人以为他不用换气,不用呼吸。

埃德多尔仔细回想,确认自己所说的是古努亚语,只能怀疑男人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难道说他话语的含义会被木桶所扭曲?也可能是男人的精神并不正常。

“先生,先生!能听见我说话么?”

“——啊————公主陛下,诞生于雪融之年的公主陛下——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卡桑蒂纳,我会守护住你的血脉。我忏悔,我忏悔!我竟然屈服于伪王的力量,漠视他将珍贵的公主囚于笼中。但是我将振作起来,从你逝去的阴影中振作起来,因为桶回应了我的思念。”

“先生……先生!你听见了什么?”

“桶啊!我听见了你的疑问。不,是锥心的质问!唉——我活得浑浑噩噩,走不出美丽的卡桑蒂纳逝去的悲剧。现在,我需要一个计划,对,一个计划!还要有同伴,一个使我们能够秘密谋划的场所。桶啊,感谢你!我要去了,快快地去,行动起来!”

“嗒哒哒哒”。男人匆匆地去了。

有一位伪王囚禁了公主,公主是卡桑蒂纳的血脉,而男人一直思念卡桑蒂纳。

埃德多尔侧躺着,提炼出这三点信息。他心中憋屈,不知道是自己的语意未能传达,还是那男人接近疯癫。

好吧,冷静下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虽然又出现了新的人物、新的名字和新的事件,但是不要生气。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情报么?虽然无头无尾莫名其妙自说自话,但这可是情报啊。

刚刚想毕,他又听见第三种脚步声。“呲咂,呲咂。”是粗糙的泡沫踩踏声。步幅较长,度偏慢。

他听见来者轻轻跪在桶前,然后理好衣装布料。

“叩”。来者以头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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