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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茶会中失语者知无不言二(第1页)

约瑟夫·凯伊认为,他们大概是在闲聊。

自四年前的那场宴会后,据说是那位托达罗家主亲笔写就的求婚信就送到了凯伊的宅邸上,那封盖上漆印的信至今还被封在档案柜里。

接下来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其中三次是在公开的场所,四次是家族间的聚会,其余五次是两人间的谈话。多人的场合中这位女士总是坐在相对高的位置上,或者疏远着人群,或者在众人的簇拥下娓娓而谈。而他总是需要跟随在家主身边,或者与背下名字的人们交谈笑语。觥筹交错间他的精神渐渐疲惫,偶尔也会想着要是能与这位女士同行就好了。但却也是不必要同行的,没有这位女士的冠名,他甚至无法体验这种应酬后的疲累。

数来这是他们第十三次会面,也是第六次面对面坐着——从他们的婚约关系看,这应该就算是约会。第一次约会紧接着求婚信到来,由维拉·托达罗的一封茶会邀请函开启。他心中紧张,不断悄悄确认领巾是否歪斜,登上回程的马车时整个人一下子虚脱,脑中回放着相处的片段,却看不清那走马灯似的回忆。更加清晰的记忆是家主夫人安静下来、暗地愤恨的嘴脸,以及突然向他开放的家族炼金刻印。那大概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封信件的威力。

“不过是野蛮的血脉!那位女士,怎么会……那位女士在想什么?”他听到那位跋扈的夫人在房间中哭闹。

财富,权力,历史底蕴,随之而来的地位……约瑟夫·凯伊知道有些人的降生就被赋予了权力,而名利场是一片流淌的混沌。初来乍到的他才知道,除了王家,这个人丁稀薄的家族也屹立于暗流之外。许多人向他暗示这是权钱的流通,但他实实切切经历了人们的转变,权与钱无法轻易动摇那位家主的态度。一定有深层的原因,而知情者讳莫如深。

第二次应约会面时,他已经受过了三期训练和教育,至少足以直视女士的面容。年轻的,甚至青涩的面容,与他心中的映像相差极大,一阵恍惚中摔碎了一个茶杯。他觉得天旋地转,女士依然轻声细语,没有多说一句,为他递上新的茶杯。这段关系中他不具有主动权,但女士对他温顺且坦诚。清闲随意的谈话中女士向他直言这个家族的特殊性:继承了哀颂之贤者的刻印,保管着通神之门的钥匙,圣树的第三方守护者。普通的婚约者和情侣应当就是这样互相交流家中的情况吧?

第三次会面后他们正式签下了订婚的文件。第四次会面时她问他是否想要一份独立的事业,彼时他已经完成了家族教育,接受了完整的刻印。第五次会面时她说要离开都一段时间,希望两人交换信物。他将身上最昂贵的宝石交给了她,收下了一支镶嵌着魔晶的钢笔。

约瑟夫·凯伊托住茶杯,红茶的香气从唇面到腹部充盈。

茶杯的质地轻盈、洁白无瑕,杯壁薄如蝉翼,透光性极佳。约瑟夫·凯伊托住茶杯,指腹上触感细腻如膏。阳光勾勒出金色的描边,雕刻处宛如明净琉璃。

第六次约会同样由女士寄出邀请函,不一样的是他提前了一天前往。跟随名为泰蕾莎的修女时他为这个放肆的举动战战兢兢,不断想着提前赴约的理由。是想要得到夸奖么?他在外务部的工作完成得不错。还是因为太久不见未婚妻,实在思念?

约瑟夫·凯伊想到那个被摔碎的茶杯,以及女士纤长的手指。

原来这是一种试探。他的信心与野心正在膨胀,狂妄地臆想他们之间的连接和信任并不只是建立在这位女士的期望上,想要知道他身上的冠名有多牢固,女士表面的温和是否足以纵容他的主动,甚至拥有自己的名字。

女士不询问他提前赴约的原因,如同不在意一只茶杯的破碎。

她语气平淡,一如以往:“‘虽逝去却永恒闪耀’的,您觉得是什么呢?”

约瑟夫·凯伊不明所以,回答道:“下博安梅勒的通用炼金图谱中记载的赞美诗么?‘流逝岁月中不朽的榕树,战士在荫下捕捉,灵魂的光辉,虽逝去却永恒闪耀。’指的应当是‘灵魂的光辉’。至于是谁的灵魂,下博安梅勒的那些战士们也不会确认吧。”

女士续下下文:“‘三颗爱情的种子,燃烧它们,燃烧它们,精灵给出拥抱,种子抽条。’比起赞美诗,更像是歌曲,或者童谣?”

约瑟夫·凯伊说:“是的,女士,虽然下博安梅勒也属于拉夏语的范畴,但是使用方式上略有差别。”更直接地说,下博安梅勒是野蛮地区。“我对炼金典籍了解甚少,记得《二十三图作》中也有这样一句,对吗?埃德多尔少爷应当能给您更好的回答。”

听见胞弟的名字,女士微笑道:“是的,《二十三图作》中确实有这样一句。不过,埃德多尔可不像凯伊先生您这样了解下博安梅勒的民俗。”

“工作所需,班门弄斧而已。”

“先前埃德多尔给我的一封信中这样写着:‘但是,单纯的引用没有意义,只是断章取义与辞藻堆砌。可是我的灵魂如此浅薄,不足以将这些优美的句子与自己的想法匹配。’凯伊先生,您不一样,您亲身办理着相关的事务……不是吗?”

“嗯,是的。”他回答。这个停顿有着什么含义?他的母亲正可能来自下博安梅勒,时至今日,女士开始对他的身份感到不满吗?

在维拉·托达罗看来,他们确实是在闲聊。女士松弛着身躯,语缓慢:“凯伊先生,这杯茶还合您口味吗?”

“当然。”他回答,意识到不对劲,突然抬头。女士是一位严谨礼貌的贵族,不会无缘无故重复提问。

女士说:“请不要在意,凯伊先生。我想到了我们的第一次茶会。当时用于招待您的也是沃勒埃茶,您的回答还是一样呢。”

他也微笑,说:“说来惭愧,当时太过紧张,脑中一片空白,没能细细品味。”

“是么,您当时很紧张呀?”女士的声音轻盈,“当时您问我,我是你的贵人,还是贵客?”

“真不像是您的未婚夫说出的话呀。我只能庆幸,只有您听到了这样无稽的话。”

维拉·托达罗拨弄了一下放置在茶几上的瓷杯,将杯柄对准他,说:“现在,你觉得我是哪一种呢?”

约瑟夫·凯伊眼神向下一瞥,看到领巾、胸针、衣摆都安置得恰到好处。还好,他还能够回答,两次呼吸后他说:“您先是我的未婚妻,我手上戒指的主人。非要回答的话,您自然是我的贵人。”

年轻的女士举起茶杯,似乎被这个回答取悦到,又好像他先前的紧张只是自扰,说:“何必这么生分?我们的关系这样亲密,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是的,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会成为血的纽结之外最近的关系吧。”

“不会有意外的,先生,除非您另外心有所属。现在喀穆的事情还未结束,您能前来赴约,我已经很感动啦。”女士说着甜蜜的话语,“哦,我险些忘记了,由于《托利亚录》的失窃,圣城和正评院的压力都很大,难免会波及到外务部吧。请您放心,我已经写去了一封信,虽然无法解决事件、找回巨木拓本,但至少能够让您远离这些烦扰。”

“……谢谢您。”他眼皮一跳,“那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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