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埋沉默吃饭的橡树籽突然问道:“下雪是好事的话,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埃德多尔紧张起来,一瞬间屏气,等待。他心中仍在盘算着应当将自己在岛上的经历透露到什么地步?如果被认出是外人有何后果?是否要将自己模糊为原生的岛民?有哪些事情与这里格格不入?雪的意义对他们——不,他而言是否也是好的?如果提问是否会冒犯到这户人对环城之王的信仰?虽然他们也是用古努亚语,但他所使用的半吊子古努亚语能否准确表达?如果之后使用错词语会有什么后果?之前有用错吗,他们是否只是按下不谈……但橡树籽大约是不会想这些的。
他们是同伴吧,也许曾经是。橡树籽穿越树林而来,他们结伴而行。那么来到这里后呢?她为什么要提问呢?只是因为好奇心吗?他无意探究她的来历,但是她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他刻意控制着手,不握紧勺子,略用力压下深长的呼吸。
安娜说:“孩子——橡树籽,因为雪太过纯净,不是我们经受得了的。别担心,雪是环城之王的馈赠,不会有不幸生。”
橡树籽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一个家庭,两个外人,他们在干燥温暖的屋中看着飞雪。埃德多尔突然觉得疲惫。
伊琳此时扭捏地说,她犹豫许久了:“妈妈,可是,如果他们是坏人,”她指向埃德多尔和橡树籽,“如果他们对我们犯下罪行呢?”
“罪?怎么会呢,姐姐真傻,姐姐才是笨蛋,环城之王庇护帕辛斯福特,我们绝不会有人去做恶魔,也绝不会被恶魔伤害。”杰抢答道。
安娜掩住杰的嘴,隐隐紧张地说:“没错,杰说得对,但不能多提这些污秽的词了。伊琳,你也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环城之王守护这每一个子民,感恩我们的王,给予我们温暖的房屋、丰足的食物和善良的心。”
“噔——”第一声晚钟响起了。
“感恩我们的王。”他们一齐道。
唔,马铃薯汤和裸面包算什么丰足的食物。埃德多尔想到。
灰影浮动的面包被扳开,面包屑迟缓地飞开。他的眼前又陷入灰黑之间。他趴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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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仔细回忆一下,是否有哪位哲人说过,希望过上不被闹钟打扰的生活。
他记得那一声晚钟。是钟声牵引他来到这里的么?如果是神主或者女神将他引召到这个无色的空间中的话,他一定会遵循神谕的,不过得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哦,如果是可爱的女精灵的话,现在倒也不是不能动一小下。
他的身体不再疼痛了。他当然很怀念这种状态的。只是,与其说是恢复了健康,不如说是变得更加迟钝,以至于无感。
他从危险且充满未知的地方落难到未知的岛屿,又会在尚不确定的契机下进入未知的空间。可能会有什么危机吧,多多收集信息,以避免危及自身的事件生,或者至少知道会生什么平常的事吧。
或者想一下他生长的土地吧。在旅途中,有时他也会想的。在离开前,他费尽心思地留下将水搅浑的楔子,现在——准确一些说,他离开后——拉夏是否有了有趣的展开呢?短期大抵不会有什么变化,谁叫他的重要性和一只蟑螂也差不多呢。
那么现在,你想做什么?他问自己。
什么都不做,就只是躺在这里。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对自己只有权力,不是么?他对自己说。
于是他躺在那里,左右看看。看来是一间木屋,在这段时间里他见过许多,再熟悉不过。为什么是这个场景?当意识到自己在提问时,他心中一阵难受,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从脚趾头开始仔仔细细感受健康的身体。哦,忘记了这是谁的提议,可能是江老板,也可能是布萨罗·林德学着吉艾儿说的话:暂时放下所有的问题,专注于当下的感受,存在于当下,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和担忧。
他当时是怎么对待这个提议来着?大概也只是笑一笑,透露出感谢之意,心中将其置于废话之列吧。当然,现在他也不是自愿接受这个提议的。说是嘴硬也好——谁能说他嘴硬呢——他为自己辩驳道,只不过是在未知的环境中不能轻举妄动,于是选择谨慎观察、养精蓄锐罢了。
他想象一股热流从脚心涓涓流上,顺着腿部的经络到腹部,聚集到心脏的位置,再从那里将温暖传至指尖,直到热气涌上脸颊。
在下一次钟声响起时,他又会回到被认为是现实的地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