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见他唤了人进来,一颗心顿时紧紧地揪了起来,吓得脸色都变了。
三皇子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非常满意,笑吟吟地看了她许久,才向那小宫娥吩咐道:“你去太医院取些治外伤的药来,要最好的。”
那小宫娥忙答应着去了,夜寒烟见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也知道眼前这人阴晴不定,自己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三皇子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中,眉梢微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想什么呢?”
夜寒烟微微躬身,万份坦诚地说:“回殿下,奴婢在想,天色已晚,若耽搁了回去的时辰,只怕明日又要挨罚,有心告退,却又不敢。”
“放心,今晚回去之后,无人敢再罚你。”三皇子随手取过手边的一盏茶看了一看,又皱着眉头放了回去。
夜寒烟见茶盘中有把紫砂在锦套里暖着,忙取过来给他添了茶,又怯怯地退回到远处,心事重重的样子。
“本宫的话,这般不值得相信吗?”见夜寒烟迟疑不语,三皇子的脸上便了有几分恼色。
夜寒烟心中确实是不信的,口中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好含糊着道:“奴婢相信殿下一诺千金,必不至使奴婢受了委屈就是。”
此话从一个奴婢口中说出来,听在三皇子的耳中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这段时日送到太和殿来的女子不计其数,却无一不是娇媚恭顺,从未有夜寒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恰恰是这样的一股新鲜劲儿,让他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爱怜之心,竟像是盛夏中的一缕清风,沾到了,便再也不想放手。
三皇子慢慢啜饮着茶水,随手捡起案头的一本书拿在手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见他不再纠缠,夜寒烟自然更加不会多话,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桌子的一个角看,心中暗暗祈祷这尊大佛早开金口,放她回那个虽然辛苦,却不必随时忧心身家性命的地方去。
这样难捱的寂静过了很久,夜寒烟才听到门帘响动,正是那个小宫娥取药回来了,饶是镇定如她,此时也忍不住让笑意爬上了唇角。
“殿下,这是太医院新配的玉露膏,说是活血生肌最好了,寻常外伤不出月便可痊愈,且不留疤痕的。”那小宫娥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玉瓶,双手捧着呈到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略一抬头,那小宫娥便会意地将玉瓶放到夜寒烟的手中,告了罪退了出去。
“殿下……”夜寒烟持着玉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忽然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将玉瓶夺了过来,伸手指指身旁的软榻:“趴下,本宫帮你上药。”
“殿下,奴婢万万不敢!”夜寒烟不及多想,人已经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落地砰然有声。痛入骨髓,她却连眉头都来不及皱,便带着怯意一点点膝行后退,生怕他忽然再走过来。
三皇子唇角的笑意慢慢隐去,语气隐隐有些危险:“为何不敢?”
“回殿下,奴婢……奴婢后背实在惨不忍睹,怕污了殿下眼睛……”夜寒烟心中暗暗叫苦,耳中嗡嗡作响,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
“本宫不怕。”三皇子持了玉瓶,当真又上前了一步,吓得夜寒烟几乎尖叫起来,一时竟顾不上礼仪规矩,飞快地膝行后退到桌旁,将后背紧紧抵住桌沿,确定没有一丝缝隙之后,才惶恐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带怒意的三皇子,眼中露出惊恐和乞求的神色。
这样明显的抵触,三皇子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着恼。
夜寒烟知道这样做极其冒险,一个弄不好,便会彻底惹怒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但她却又不能不这样做。
她想象不出自己在他的面前除下中衣露出脊背的样子,也无从知晓他看到那样多狰狞可怖的伤痕之后会不会心生嫌恶,所以她只能躲。
他的怜惜和嫌恶,都不是她想要的。如今的她已是瀚海孤舟,再没了任何依凭,若仍不知善自珍重,这海上不拘哪一朵浪花下来,她都必定是一个永沉海底的结局!
“为何不肯?”三皇子持着玉瓶的手有些僵,神色也难免讪讪的,带着几分恼意追问道。
夜寒烟的脸上露出凄楚的神色,嘤嘤泣道:“实在太难看了……你看到了,会讨厌我的……”
三皇子微微一怔,神情竟慢慢地缓和下来。
夜寒烟便知道她赌赢了。
她自称“奴婢”时,只是一个寻常的永巷宫女,接到这趟差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此番的使命,便是用尽全力讨得这位主子的欢心;
但自称“我”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少女,她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不美好的样子而已,女孩子的爱美心性,是值得原谅的!
不知三皇子是否也是这样领会,夜寒烟只知他在审视地看了自己一阵之后,终于轻叹一声,慢慢地退后了两步,给她留出了起身的空间。
“殿下……”夜寒烟作出十分惶恐的样子,似要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请罪。
“你起来吧。”三皇子果然心有不忍,轻叹一声坐回了远处。
“谢殿下。”
这一次,夜寒烟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却是十足真诚的了。
三皇子盯着她带泪的小脸看了片刻,忽然一抬手,将那玉瓶扔进她的怀中:“记得每日换药,不许留下半点伤疤!”
夜寒烟只得接过,心却为他的这一句吩咐而颤了几颤。但此刻她来不及多想,只得千恩万谢地接了,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忙忙地屈身告退,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