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央头一回入宫,静默乖巧的撑伞从静置一隅的梅林穿出。
鱼戏莲叶的纸伞覆上了一层雪,不合时令,却别有意趣。
引路的内侍弓着身,放缓步伐迁就着这位娇客的柔弱。
细小处的周到不曾被连央略过,下意识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多谢小公公。”
苍白稚嫩的面容被浅笑冲淡了体弱之感,只让内侍觉得这位连姑娘真是好性情。
娇软的嗓音溢出时,连央才恍然回神,不由的捂住嘴,藏在小手下的唇角往下撇了撇。
她怎么又忘了,当今喜欢清冷端庄的女子,她本就因为嫡母林氏的苛待生的稚气,可不能再露出娇滴滴的模样,讨陛下嫌了。
心中嘀咕着,透亮的眼却不由的越过梅林,看向层层掩映下的琼楼玉宇。
生出的渴望是能有一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择一座属于她的住所。
最好是金子做的,她从苏姐姐哪儿看的惑君书册中,总提及金屋藏娇,连央都不敢想,若有一日她也能住进金屋,得有多快活。
她从出生就被林氏锁在藕香院,十二年不得出。
父亲也对她不闻不问,任由林氏将她溺死在仅剩的这张美人皮囊里,做个蠢物。
也许她是蠢,连天高地厚都不知晓。
但她若是聪明,只怕也想不出这样好的法子,接近她遥不可及的帝王。
想到她准备了整整一年,听苏姐姐给她说了坊间最盛行的情爱话本,总算到了面圣的时刻,心里还怪紧张的。
眼见着离亭子越近了,连央悄悄伸手,将身上裹挟严实的月白披风扯散些,露出内里胭脂红的一线裙摆。
又伸手在喉间捏了捏,将传自母亲的一口软浓小嗓压低,咬音就藏住了几分娇软,变得清冷了些许。
走到亭下时,连央已然收敛了神情,眉眼舒展,眼睑微垂,轻轻冷冷的道了一声:
“陛下圣安。”
封九妄并不是墨守成规的儒派帝王。
长腿交叠,掩在玄色龙袍下,修长如玉的指节搭在膝上,上身微倾,去瞧左手洒下的鱼食被底下的锦鲤争夺。
玄色大氅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越衬的帝王闲肆不羁。
直到饿极了的温驯锦鲤,为了夺食将同类撕咬出鲜血,他才满意的牵起唇角,往连央处瞥了眼。
泛黄的白色披风下,不在意料之内的一线胭脂红让他的目光停驻一瞬。
听封鹤眠在耳边叨了一年的心上人,掌中宝,这还是头一回见着真人。
连央打着伞,半张脸掩在伞下叫人瞧不清眉眼,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再往上,是较时人钟爱的薄唇相比,略显丰腴的唇瓣。
唇瓣浅红,身后的白雪覆梅一衬,显出几分娇弱的苍白。
玉软花柔。
不露全貌,也能窥见一斑。
“今日倒是鲜活。”停留不过一瞬,封九妄便再次将目光转回厮杀着的锦鲤裙。
她被关的久了,对外界的刺激反应总是慢半拍。
后知后觉中,帝王的话落了空,但没等封九妄皱眉,小姑娘细软又娇的嗓音钻入耳中,
“多谢陛下夸赞,这是奶娘特意为我做的新衣。”
封九妄投食的指尖稍顿,回头再度看向连央。
对上她怯生生的抬眼,如幼鹿迷林,纯稚天真,因着浅笑,唇畔还露出个小梨涡来。
封九妄莫名的轻笑一声。
不知道小姑娘自己是否察觉到,她这回开口忘记压低小嗓了。
“不错。”
比闲王口中那个常年白衣着身,惯爱梨花的单薄形象相比,站在他面前的连央显然更讨喜些。
真见着了人,封九妄就觉得,连央应当学着娇,而不是附庸着所谓的出尘作派。
眉心微动,封九妄的目光不期然落在了连央撑伞的腕间。
一节瘦削苍白的腕骨,空空荡荡,伶仃二字便跳了出来。
低声对着安德一吩咐了声。
连央就见这位御前总管古怪的朝看了她一眼,随后小跑着离开。
连央茫然的追着安德一离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很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帝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