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老佛爷似的盘坐在客厅的八仙桌上,摆弄着手里的小本子和铅笔,装模作样的描着爷爷的写的“葛大勇”三个标准的小楷字。时不时的偷偷瞄了一眼父亲脚下的泥泞,想想自己一双白嫩的脚掌趟在这乌漆抹黑的地上,就感觉浑身的不舒服。
“宝宝爸爸问你个事。”爸爸拿着细细的竹竿贼头贼脑的瞄了瞄屋外,确定没人听墙角后,才神秘兮兮的跑到我跟前,压低嗓门说道。
“什么事?”我很大牌的挑着淡淡的眉毛,一副有话快说,没事一边呆着别打搅我的架势。爸爸牛眼睛一瞪就想权威一下,我得瑟的摇着手里的本子,上面写着歪七扭八的“葛大勇”三个字。耽误我的时间是小事情,耽误爷爷培养祖国未来栋梁,那还不得被爷爷剥皮抽筋、就地正法了。
“宝宝真聪明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瞧瞧!写得多好!”爸爸赶紧赞叹的望着我手里的小本子,俨然那上面是一首举世震惊的“兰亭序”,而不是“葛大勇”三个鬼画符。好一通夸赞,直说得我小脸涨红,胸口隐隐的犯胃酸才堪堪停住。
“爸爸是夸宝宝,还是挖苦宝宝?!”这鬼画符都夸成这样,成心的吧!我嘟囔着嘴巴,不理会献媚的父亲,自顾自的继续描着爷爷镌秀的小楷。
“过几天爸爸去你简爷爷那里——”爸爸看自己抛出的诱饵对我毫无吸引力,一咬牙只得逼出心底里隐藏的挺深的秘密。如果不是我逼爸爸,估计他一准会自己偷偷摸摸的去。
“什么事情啊,巴巴~~~”我丢开手里的铅笔,眨巴着眼睛纯纯的望着爸爸那张憋屈抽搐的脸。
“你张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爸爸无奈的瞅了我一眼后,神色凝重的低声问道。
“张爷爷腿脚好像不舒服。还有,张爷爷叫爸爸最近不要去他那里。”想到张爷爷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还憋在那个狭窄、没有玻璃遮风挡雨的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我心里就空牢牢的酸涩。
“风湿病又犯了吗?”父亲忧郁阴沉着张刚毅的脸,一双浓眉紧紧的蹙成了一条直线,“宝宝知道张爷爷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让爸爸过去吗?”爸爸轻轻的揉着我圆滚滚的脑袋,悠悠的问道。
“钱梁明昨天和今天都去找张爷爷了。”我“傻不愣登”的斜着脑袋,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疑惑不解的望着爸爸。而爸爸阴郁的脸陡然变得一片铁青,紧握的双拳隐隐的露出森白的骨关节。
“这个混蛋他想干什么!啪——”爸爸咬牙切齿的低咒一声,狠狠的一拳砸在桌面上。
“和平!吃饭啦~~~”年轻的母亲笑呵呵穿着围裙推门而入。爸爸紧握的拳头悄悄收了回去,硬生生压下心头喷涌而出的愤恨。
“恩!”爸爸故作愉悦的答应,将我从桌子上抱下来跟着妈妈向厨房间走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着桌子吃完晚饭,洗洗涮涮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毫无娱乐活动的年代,吃完晚饭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宝宝睡觉吧~~~”母亲阿英拉过小被子轻轻盖在我鼓鼓囊囊的小肚皮上,又仔细的掖了掖被角。看我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望着屋脊的圆木梁上,年轻的母亲坐在我的小床榻旁轻轻哼着歌儿,哄我入眠。
“呜~~~,太阳的味道。”我拉过被角捂住鼻子嗅着:棉絮是老棉絮,被面料也是粗糙的百脚虫花布。可就是这样朴素的被子却透着股自然的清香与阳光的温暖,我满意在被子里打滚,让白嫩的皮肤更加贴近这样的温暖。
“知道宝宝喜欢晒过的被褥,你妈妈今天早上拿出去晒,下暴雨前又急急吼吼的跑回来收。为这事你妈妈还挨了你爷爷一顿训斥,宝宝长大了可要孝顺你妈妈。”爸爸将身上的补丁短褂脱下来,露出里面由于长期劳作而显得强健美型的肌肉。
“跟孩子还说这些。”母亲阿英微红着脸嗔怪的瞪了眼父亲,扭头望向我的眼神越发的慈爱,一双白皙却过早的爬满茧子的纤细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我的胸口,“只要宝宝将来幸福,妈妈不指望把宝宝困在这小河村一辈子。”
我假寐的蹭了蹭被子,将整个脑袋埋了进去。伟大的母亲永远都在默默的铸着自己的安乐窝,她希望远方拼搏的儿子在回家的那一刻是彻底的放松与回归,这就足够了。
曾经我羡慕别人有父母亲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后来发现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时候,我便痛恨这样令人软弱的温柔。而现在我享受着家庭的温馨的同时,心却一次次的被这比海还要深的恩情所感动着。
“宝宝这么聪慧将来一定能成才,小河村的文状元一定出在我们老葛家。”爸爸自信满满的样子惹得一旁的母亲“咯咯”的笑出声,“哪有父亲这样夸自己的孩子的。”嘴上责备着,脸上却掩饰不住的期盼与雄心。
“我觉得咱爹那套‘棍下出孝子’的想法太过时了。”爸爸故意压低嗓门神秘兮兮的说道。
“嘘——,被爹知道又该说你满脑子古怪想法了。”年轻母亲睨了眼父亲,爷爷这老独裁平时是够霸道的,而且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睛,火上来时那是逮着扁担就往人身上抽。母亲想到上次母羊事件,至今看到爷爷拿扁担都心有余悸的避开三两步,于是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爸爸,“那你绝得应该咋样教育儿子成才?”
“沟通!”爸爸得意了,终于有人敢质疑爷爷的霸权统治。于是很得瑟的也坐到我的小床榻上,准备跟母亲讨论关于教育儿子的方法及计划等诸多想法。躺在床上假寐的我一阵心惊肉跳的抓住身下的被褥,爸爸一屁股坐下来,我的床板就像跷跷板一样的倾斜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