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那方纥扶他直起身,呢喃道,“方某年少时家境贫寒,拿不出什么好的聘礼,别人家的女儿嫁过来便只能随我受苦,那时方某不忍叫人随我共食糟糠,便无心娶妻一事;后来再长大点儿,气也盛了起来。在翰林院的那些个日子里头,方某人心中念的皆是青史留名的伟事,推了不少好亲事。再后来又因迁官来了这儿而再没能顾得上成家……”
“这样么?”沈复念将桃花眼垂了垂,摆出遗憾状,“下官唐突了。”
“不打紧,方某今朝一人居府,倒也说不上悔!”
二人又走了一阵才来到账房。
到了那儿,这沈复念便直勾勾地盯着那四面墙瞧,他若无其事地走至东西二角敲了敲。可他到底没把忧心墙里藏着狭室的心思摆到明面上,只见他端着微微笑意,道:
“鼎州这砌墙的工艺当真不错!”
那方纥起先只是淡然瞧着他演,后来便直直朝南墙行去,用力敲了敲,道:“这块也是实的。”
沈复念面不改色,道:“早知大人如此明事理,下官也就不陪你演了。来人,将方府各屋细细查查。”
那方纥嘴角又续上缕薄笑:“请便。”
又是一阵捣鼓,沈复念走遍方府,既没瞧见金玉珠宝,也没瞧见名盆奇景,甚至连厨房里头的食材也都是些百姓桌上常见的东西——这方府说穿就是个大点儿的民宅。
“这怎和那些探子的消息不同?难不成他将金银珠宝皆藏在了兵营里头?”
沈复念走着走着便到了方府后门,那后门连着后街与方府后院,院里铺了青砖,只是上头撒了不少沙。
沈复念不动声色地瞥了那方纥一眼,但那人只平静地望进他眸底,好似要将里头的疑虑都掏空:“方某平日无甚爱好,也不舍费墨。昨日唤人运了些沙来练字,不慎洒了些——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复念心里忧虑未消,只是他明白他已没了继续在这方纥的府里头瞎晃悠的理由,于是便推手作时揖,道:
“大人那帐干净,府里头也干净。下官很快便将那些账簿给您送回来,多有叨扰,这便去了。”
方纥点了点头。
“呲……”沈复念便走便念叨着,“怎会这般?”
那轩永瞟了他一眼,道:“您瞧见那方大人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了没?他这态势一瞧便让人觉着在这府里您决计搜不着东西。”
“就是瞧见了才更急!如若他当真那么干净,那没有他为非作歹的消息传到京城便有了理由……可你给我念的那些东西皆是向靠谱探子买的,怎会与我所查大相径庭?”
“您不曾说您有认识的朋友在这儿鼎州任职么?何不问问?”
“嗨呀!别提了,那厮不知干什么吃的跑平州去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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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的秋幕云很少,只有白日依稀可窥见几丝细条,晚夜便只能瞧见一席月与细碎的星子。
夜已深,沈复念躺在驿馆的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便该去查悉宋营了,可他心里头却隐隐升起了些忐忑。睡在地铺上的轩永跪坐起身,开口问:“公子,可是床硬难眠?要不要奴给您备些安神香?”
沈复念枕着小臂躺着,笑道:“你睡你的,莫要管我。”
“可您翻来覆去的,吵得别人也睡不着啊?”轩永心道,他再瞧了他家公子一眼,又无可奈何地躺了回去。
沈复念凝视窗外愣了好一会儿,他见那天色愈暗,心里头憋得难受,蓦地试探着轻声道:“轩永……你小子睡了么?”
那轩永咕哝道:“没。”
“问你个事儿呗!”
“公子,您说。”那轩永揉了揉眼,把自己倒腾得精神了些。
“你说咱跑到兵营里头去,蘅秦骑兵若冲来,咱们能活命么?”
“属下会竭尽全力护公子平安。”
“这样么?你救自己都吃力,怎么救我这半瞎?”
沈复念噙着笑,桃花眼因笑意而弯起,在月光之下好似盛着碗玉浆。他敛了睫,收了笑,又道:
“轩永,你知道么?我如今总觉我步步皆行于一线之上,走的是别人想叫我走的,做的是他人想要我做的,好似有什么东西罩着这偌大的鼎州,连我这初来乍到的小官都成了他的棋子,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给我设下的关隘。”
“大人您行事向来随心,都是人,谁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人如何就能知晓公子您下一步是什么?”
“你在骂我还是夸我?”
那轩永裹紧了被子,低低笑了声。
“可是话虽如此……当时那方纥站在门前候我,真真叫我心头‘咯噔’了一下。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这方大人果真叫人大开眼界。”
那沈复念盯着窗外,瞧着那时不时划过天边的黑鸟:“我倒要看看那人如何收拾营里头的烂摊子,那儿的证人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翌日清晨,沈复念起了个大早,什么都顾不上想,匆忙梳洗过后便奔去了军营。
他是巡视边关的官,但逛了魏这么一大圈下来,还是头一回瞧见戒备如此森严的营,仿佛推开营门之际,便会有蘅秦铁蹄冲出来将人踩得血肉横飞。
那守营门的汉子个个生得人高马大,面带凶色,直至沈复念出示了令牌,那些个汉子才稍稍脱去了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