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和之前不同的神色,似乎逼迫自己回忆起来,说“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机构,是监狱,不,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里分成了两片区域,分别关着男人女人。有些是同性恋,或者,喜欢上了自己不该喜欢上的人。”
“一开始,他们还会温和地对待我们,只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对食物的喜好、社会问题的看法之类的。偶尔会安排两边的男女见面,称为‘交流会‘。结束后会问你和对方见面的想法,感受。”
“可后来他们甚至安排我们和陌生女人在同一个房间,把它称之为‘自然同疗‘…并且全程摄像。我眼看着一个关系不错的哥们因为拒绝接受这种行为,被他们第一个拖出去进行‘矫正‘。回来之后…”
“我看到他被人抬回了病房。他控制不住地分泌口水,好像失去了思考…也站不太起来。那天,机构没有再逼迫我们进行‘自然同疗‘。因为需要让我们看到他的反应,杀鸡儆猴。”
“过了几天,他们再次提出了‘自然同疗‘。我猜爸妈并不知道这里具体的治疗方式,也许他们知道后就不会让我留在这。所以我申请和家人联系。”
“他们也没有拒绝,院长还亲自给我妈打了电话,笑眯眯地递给了我。我不再掩饰,当着院长的面直接告诉我妈发生了什么,快把我接回去。”
“我妈只说,‘乖乖,你改好了吗?‘”
“我…当时,对我妈的信任居然在那一刻全部崩塌了。我平静地告诉她,‘没有,改不好…改不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我听见我爸在旁边谈了口气,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心疼地抱住赫洋的头,想把嘴凑过去给他冰冷的唇一点温度。但当我看向扭过头的他时,我发现他竟然在无声地流泪。
他不愿被我看到狼狈的样子,背对着我枕在腿上。看着赫洋的眼角流出一点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我腿上。我竟感到比自己被母亲伤害时还要心痛。
我胡乱地亲吻在他脸上,说着“过去了,过去了喔……”那时的赫洋也才刚满18岁,在童年曾不记事的年龄被父亲伤害无视时,也只能让他对人性有着懵懂的害怕。
而我有了慢慢以后,更无法理解母亲为何能对我们如此狠心。
“你会不会对我失望?那时我还没经过训练,无法反抗…我觉得那时的自己太无能了,好丢人。”他还是不愿看我,只放任一小颗一小颗眼泪无声地打湿我。
我给他擦掉眼泪,去亲他羞红的耳朵,看着他说,“不会呀。我只知道,你很想跟我在一起,对吗?”
“嗯…我爱你,姜元。”
他眯起眼睛哭着看向我,我们久久地对视以后吻在一起,唇舌交缠,疯狂地汲取对付身上的温度,才能让受伤的心不再冰冷。
“我怕你以为我骗你…都是真的。”唇舌分离,他哽咽着对我说。拉起袖子,让我看到,之前在医院时注意到的那条发红的勒痕。那时他闪躲着告诉我,只是部队里训练时受了伤。
他说有些人拒绝“治疗”时,那披着白大褂的人就会把注射了镇定剂的他们绑在铁椅上。一阵令人几近晕厥的电击之后,你会开始发了疯般呕吐,胃抽搐着痉挛剧痛,然后,就什么都忘记了。想不起自己在哪,为什么痛,为什么被送来这里,为什么不听话…什么都忘记了。
他因为父亲赫勇的身份,还能得到电伏较低档的待遇,不会像那个流口水的哥们一样完全失去神志。可对那里的人来说,越清明便会越痛苦。
等几天后重新回忆起来,若不听话,就又是新一轮“治疗”。
赫洋说他是幸运的,在前几次的反抗后,他发现除了痛没有任何意义,他照样出不去。于是在一次“自然交流会”中,他认识了一个喜欢上同性的女孩子。他们约好假装成彼此固定的伴侣蒙混过关。
我有点残酷地不想听下去,他抓住我的手,说他们只是演戏,什么都没做,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这一切实在太荒谬,太恶心…让我不禁想,罔顾人伦的究竟是谁呢。
兄弟姐妹无法在一起,也许是害怕伦理被打破的同时不知道下一代是否健康。可同性之间无法繁育,只是自然地相爱了。到底又是什么病呢?我不知道是谁病了。
他们都说他病了,而病是能治好的。
可无论在赫洋如何“可恶”之前,他首先,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我对赫洋的一家子感到令人发指的恶心,连带着我父亲。他们都想要一个模范的,生来就该保有对他们期待的孩子,却从没考虑过孩子是否需要他们的期待。
为了一己私欲而生下的孩子,凭什么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呢。我想我总会再次见到他们的,等到那时我会问个清楚。
晚上我默认了赫洋在我家睡,只不过让他去睡客房,我抱着慢慢睡。
他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想进来,但我知道晚上,我们同床共枕,不知道他会闹出点什么动静,还是让他滚回了自己房间。
即使知道赫洋为了和我在一起付出这么多,我依然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的关系,现在的我当然不想把他推远,但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慢慢赫洋是他父亲,怎么做到不担心未来地接受这段关系。
大姐在知道张国锋绑架我之后气的险些吐血,申请和局子里的他见面,对他破口大骂后让律师把他的财产尽可能转移给女儿莹莹。
我对张国锋没有任何好脸色,只说,“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一家都不会再看到你。那时候,无论我还是我们的弟弟,一定会弄死你。”
某天赫洋给我做完午饭,擦了擦手刚准备过来坐下,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几乎瞬间接通。看他刚才还一脸得意的跟小孩一样,炫耀着自己做的红烧茄子多好吃,下一秒脸色瞬间正经起来,口中说着“好,好的司令,现在就出发。”
赫洋极快的速度脱下家居服和围裙整装待发,硬挺的军装好像生来该穿在他身上,衬得宽肩窄腰越发挺拔。
他说要去海市驻扎的部队一趟,晚上没法接慢慢了。首长从首都过来,上面命令除伤员以外所有人集合。
我有点担心出了什么事,问他我能不能一起去,他却神情放松,说没什么,只是首都之前的老首长过来视察,赫洋还不算正式调任到海市,首长从首都过来,应该和他是这里最熟的,不过是司令员想让他去热个场子。
我说,那带我去看看吧,我想看看他工作的地方。赫洋愣了一下,说家属倒是可以来,但不一定进得去,一般得提前上报审批。我说没事,我就在外面看看,赶在慢慢放学之前回去就行,不会耽误你事儿的。
他笑着说,“现在就离不开我可怎么办?要不要随军每天在家等老公回家?”我捶了他一拳,说不可能!
即使知道是玩笑。就算我爱他,我有慢慢,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对方身上的。
换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衣服,我坐上赫洋的车,才发现他后视镜后挂着的那条手链,之前被后视镜挡住,让我都忘记了曾经在车窗外看到过它。
我拿起来一看,是当年赫洋送我的情侣手链,他还留着啊…我的那条被我放在了老家的柜子里,怕父亲起疑,几乎一直没有拿出来带过,我想着,要记得下次把它带过来了。
“你是不是恋爱脑呀?赫洋?”我调侃着他,他还跟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老婆说的都对。”
一路开到了军区,这里比市里要冷许多,远远看见里头训练的士兵穿着单薄。“他们感冒怎么办呀?”我问赫洋,赫洋点了点方向盘说,“你别看穿的少,训练下来跟火炉子似的,浑身都汗透了。刚开始可能会着凉感冒,这会儿大都练出来了。”
赫洋的军车能直接开进去,不过我还是配合着下来搜查,出示了准备好带来的身份证件。赫洋还没来海市多久,跟这些执勤人员也不算熟,没有一一打招呼,直接去办公室找了首长。
首长在海市看见熟人很高兴,说着进去坐坐,我识相地让他们俩独处,去楼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