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夜冯若兰的一舞霓裳羽衣,心下辗转片刻,也就了然了。
果然她那一舞不是偶然。
月宫仙子,羽化升仙,意境倒也贴切,是用了心思的。
看来我对夏沐烜,到底了解得少了。
然而更多的是疑惑涌上心头,不知那一晚究竟何种情景,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思索间,淡淡笑道:“臣妾倒觉得今夜这月色是极美的,可见这赏景呢,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夏沐烜不由得笑:“矫情的小东西,信不过朕的话也就罢了,还拐着弯找好听话来堵朕的嘴。”刮一刮我的鼻子,自顾自道:“你不曾去过南地,不明白倒也正常。”
他竟不知道沈月清在南地待过一段日子么?
这…怎么回事?
倘若不是他对沈月清不够了解,或是懒得了解,那么就是沈家在此事上故意存了隐瞒之心。
再一想,其实这样也好,他既然不知道沈月清去过南地,那么自然不会将沈月清与齐凤越往一处联想,于我是安全的。
想到此,脊梁骨上依旧止不住有寒意泛上来,一阵阵地后怕。
这么看来,沈月清跟齐凤越的事,沈家二老或许也不是全不知情。
而沈月清在南地的过去,是这样讳莫如深的一种存在,连轻易都不会提一句,我如何敢去揭那层窗纱?
何况听夏沐烜方才那一句,他对齐凤越,当真毫无戒心么?
我不得而知,更不敢贸然探听。
夏沐烜仿佛也没有留意我眉宇间的思索,就轻抚我的鬓发自顾自说:“知道冯光培因何事被人参了本子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心下咯噔一跳,忙道:“臣妾不敢干政。”
“你与朕当殿才是君臣,于无人处便是夫妻。夫妻间说话,本没有太多顾忌,且又是朕问的你。”
他一脸情切模样,我当下拒绝也不是,不决绝也不是,然而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沈月清家世已倒,一门俱被贬为庶人,如今家中再无人在朝中奉职,多少也算他能对我放心畅谈国事的一个要紧缘由罢。
于是温婉笑笑:“臣妾不敢干政,不过皇上既说夫妻间本无太多顾忌,那么臣妾听着就是。”
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嗯。是吏部一名五品小吏,参了他‘为官不正’之罪。”
为官不正?
这是个再笼统不过的罪名,然而那小吏必然有把柄在手,否则哪敢贸贸然参自己的顶头上司。
果然,他的下一句很快就来了,语气跟神情都颇讥诮:“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可不是为官不正么?呵!他倒宰相城府!”
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这是多大的罪名?
然而位极人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真要说里头没有一点半点猫腻,倒也不大可能。
“朕已命吏部去彻查。倘若果真如此,可见他这一品大员的位置,确实坐得太久了些。”
这样的怒气已然外露,
我低头,很快就有了计较,望着小腹轻声道:“到底朝纲安稳要紧。”
意思虽隐晦,然而他必定听得明白。
果然,他听明白了,握一握我的手,道:“你的顾虑朕明白。”说完再没了后话,只双眼眯起一个冷劣的弧度,仿佛在动着什么心思。
我心中辗转片刻,违心劝他一句:“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多少年的老话了,皇上必定也是明白的。”语气再诚恳些:“方才皇上说,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臣妾也觉得确该如此。所以…”抬头看牢他:“冯光培就只是冯光培,宸妃是宸妃,这是两码事。”
他颇欣慰,深深看住我:“你能这么想,朕就安心了。”继而呢喃一句:“没有若兰,就没有朕今日。她与旁的女子是不同的,她…”
他说这话时,我明明觉得他就在我眼前,却又觉得他离我那样远,远得如同虚幻,仿佛我跟他,他跟我,就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无论情感,还是内心。
我并没有漏看他在提及冯若兰时,从眸底涌上来的那炙热一点。
这样的神情,我有过,所有陷入爱情中的人都有过。
平心而论,我能苛责吗?
自然不能,也没那个立场。
人活一世,总有陷入爱情的时候,否则何来《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渴盼”呢?
我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视他,道出了心底些微的真实:“情之所钟本是人之常情,原就没有对错。皇上不必解释什么,我都懂。”
他似乎有些惊讶,然而不消片刻却苦笑了:“朕想着你能不介意最好,只是如今这么听你说来,反倒有些不是滋味。清清,你是在意朕的,是不是?”
我压下心头激跳,我知道他是如此多疑的人,于是以再坦然不过的目光迎上他的视线,道:“是。一如臣妾当日所说,臣妾是皇后,必然时刻身于皇上之后。没有皇上,便没有臣妾。”
说完犹怕他起疑,伸手牵住他的手。
夏沐烜头一回见我待他有如此亲昵的举动,愣了愣后,目中有深深的感动浮上来,紧紧搂住我,仿佛想借此来平复心头的感动:“朕一直觉得,你就应该是皇后,是朕的皇后。”
他搂得这样紧,我的心底却是惘然的。
到底有一句没能说出口:我跟他,这一世大抵也就只能如此了罢。他为帝,我为后。无关感情,无关爱恨。
我是这样清醒地懂得,可是他却未必明白,看着他目中的柔情跟明耀,只觉得一颗心似被搓揉了般,竟有些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