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濛默默看着他,给他添水上茶,她从未见过小六主动跟她说这么多话,觉得受宠若惊。
“为了争口气,这太不划算了,是吧濛姑娘?”
抱怨到最后,他一屁股瘫坐在蒲团上,周濛这才看到他眼下青黑,像是很久都没休息过了。
周濛明白了,小六这些日子可能也被这事闹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了,差事办不成,他也着急,所以一肚子牢骚。
这不就好办了么。
周濛当下就跟小庆交待,递给她一张纸,纸上有个名字和地址,“这就是天青阁流云小倌的那个亲戚,叫李十八,他这铺子以前是卖炼丹药材的,让他做这个中转再合适不过,价钱上,让他赚点就行,人保证可靠,嘴巴也严,小六我也打过招呼了,总之你们三个先谈,谈拢了与我说一声就成。”
小庆接过看了一下,大概想了一下位置,在江夏郡南部的一个小城,倒也不远,她又想起了什么,“咦,这不就是替你卖紫丹的那个铺子么?”
周濛眨了眨眼,“是啊,怎么了?”
那四舍五入,这铺子不就是她的么?
小庆心道奸商,“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小庆接着打算把这一笔挣的银子交给周濛,也入伙一份她的紫丹生意,周濛立刻就答应了,接着就把这两个月的生意盘算给她听,小庆耐着性子听了一半就不耐烦了。
这时,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伙计小跑来到两人身边,他当然认识周濛,尴尬地朝她笑笑,就算打招呼了。
他凑在小庆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庆马上指指周濛,“阿濛不正好在这么?”
伙计却犹豫起来,见周濛不解地看着他,他还有些害羞,又笑了笑,一时间说话打起了磕巴。
其实他想的是,铺子里很久没什么生意了,突然来了客,怎么就拱手让人了呢?况且这人还是周濛,娟姨每次说起她,都恨得牙痒痒。
可是周濛又这么好看,这么无辜地看着他,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那些伤人的话?这一纠结,就觉得这张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庆索性站起身,“行了行了,我去看看。”
院子直通铺子的里间,周濛撩帘而入,看诊台那边坐着一个打扮普通的姑娘,见到她和小庆步入,那姑娘立刻站起了身,周濛却后退了几步,倒抽一口凉气:
“瑞,瑞儿??”
看到久违的这个人,她一刹那的反应既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而是……后背发凉,真心相待数月却一朝遭遇背叛的那种寒凉,蛇一样往脊椎骨里钻。
瑞儿也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濛。
她是来找当龙寨的梅三娘的,听说这是当龙寨的药铺,进了城就立刻过来打听。
方才那伙计支支吾吾说了不少话,他说梅三娘此刻外出,人不在当龙寨,还说她有个徒弟,但是徒弟又不是当龙寨的人云云,反正啰哩啰嗦,没个重点。
她正为梅三娘外出的事发愁,但好在她还有个徒弟,就陡然看到了掀帘而入的周濛,此情此景,记忆仿佛瞬间就回溯到了襄阳的那个密不透风的石风阁,那时的周濛也是这副模样,掀帘的手势都一样,她猛地就想起一些旧事,周濛是不是提过她有一个师父……
好半天她才恍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看着同样怔愣的周濛,“你的师父,就是梅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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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城北郊。
推开陈腐的木门,拓跋延平就闻到扑面而来的一股枯枝腐叶的味道。
抬步入院,四面墙上、石案上,低处墙角都生着滑腻腻的青苔,屋子的房梁也朽得发黑,这地方得多久没人住过了?
漠北的荒凉处最多只是灰尘多,不会这般朽烂,这地方……真是脏的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纵然眼下深秋,已经是一年中最干爽的季节,但是比起漠北来,荆州地界还是太潮湿了,对他们来说还真不习惯。
周劭给他的那封信里,特意向他提到了这个城郊小院,说他们到了安陆,若遇到危机,可以到这处暂避片刻。
是啊,周劭也说了是暂避,可现在他们却要在这里长住了。
他原先的担忧果真应验了,眼下的情形……真是处处不顺。
听到身后小苦咋咋唬唬的声音,拓跋延平回身,看到罕唐和石斌在小苦的指点下,已经把担架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空地上。
院子里整齐堆放着很多木箱,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很新,不像是废弃的,他顿时警惕起来,这里不会还有人吧?
直到把整个院子和里屋全部查看了一遍他才稍稍放心。
之前日夜赶路,也只是身体疲乏,一门心思走就是了,现在呢,他简直处处担惊受怕。
不管怎么难,先把这两天熬过去,等梅三娘来了,先救人再说后面的事吧。
他走到担架旁,蹲下身,小苦正用帕子给里面昏睡的人擦脸。
“大人,咱们真的不进城了吗?”小苦用鲜卑语问他。
拓跋延平又查看了他的颈侧脉博,确实更微弱了,他同时摇头,答道,“就住这里。”
“为什么啊,”小苦不理解,“前两日咱们的马车遇到官兵拦路,那汉人姐姐一亮出令牌,我们就被放行了,她不是有厉害的令牌么,为什么不能让咱们进城?”
不能进城,拓跋延平也很头疼,多余的他不想解释,只拣了最关键的一条答他,“咱们有路引,他没有,怎么进城?”
他眼神朝担架里一点,小苦看明白了,他说的是担架里的这人,关于这个人……他的疑惑就更多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