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濛抿唇,他说的是实话。
看出她确实想要,小伙也想清掉这个占地方的大物件,他把东西提起来掂了掂重量,“若是姑娘要的话,我可以帮忙送回家,不收你钱。”
就这么说定了,周濛付了银子,小伙挑着扁担把一整套书送到周濛家门口,一直提进院子里堆好。
和他猜的不一样,小姑娘住在一户普通的民居,也不是什么高门侍女。
路上闲聊,小伙自我介绍叫达野,来中原已经快十年了。
达野一边收扁担,一边好奇道,“姑娘买文典做什么啊?”
周濛含糊答,“家里人要,”就不愿多说了。
夜里,周劭回来,看到院子里堆的小山高的书卷,翻开一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这这……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文典?”
这一堆近百斤的玩意儿,这让他怎么带着北上?
周濛塞给他一个布包,“阿娘的那本在这,拿去。”
周劭打开来看,的确是阿娘的那本,装帧精美又轻巧,“那这一堆是干嘛用的?”
周濛回头,幽幽看他一眼,拿白雁揶揄她的那句搪塞过去,“我自学用啊,学好了去龙城当王妃。”
周劭顿时脸就黑了,眼睛眯起,每次回家前都被压下的那股烦躁顿时蹿了起来,他语气不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是不是韩淇跟你说了什么?”
她眨眨眼睛,凉凉回他,“人都去洛阳半个多月了,你说呢?”
她撒了谎,包庇了韩淇,但是这段时间,周劭对北燕求亲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提,她一直等着他开口,越等越烦躁。
她知道周劭要是遇到这件事会怎么想,与其让他为此弄得焦头烂额,她倒宁愿嫁了了事。
八岁的时候,阿娘就想让她嫁了,想必嫁过去对双方都是好事吧。
可是周劭不提。他不提,就说明没定,她总不能上赶着让周劭去向那边问,问什么时候下婚书吧。
这么一拖,就拖到现在。
前几天,周劭问她要阿娘的鲜卑文典,她就知道周劭在家待不了两天了,他要北上了。
周劭气呼呼地把那堆书踢了两脚,踢得稀乱,发现周濛冷冷看着他,又怂了,弯腰去整理,一边整理一边懊恼,“你别听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在家好好待着,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濛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心不在焉地帮忙,过了许久,轻轻说道,“哥,我听说司马婧已经是食邑两千户的乡君了。”
“她不是一出生就是乡君吗,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混个郡主当当。”
“食邑两千户,郡主都没几个有两千户的吧,”她闷闷道,“这还只是她十五岁及笄的生辰礼。”
而她的十五岁生辰……在赵府差点成了个恶鬼。
“我们父亲博陵郡公的爵位,去年也给了司马婧那个刚满一岁的弟弟吧?”
周劭停了手,也闷着头,今夜月光暗淡,看不见他的表情。
周濛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匀称,略带骨感,他从小喜欢打猎,指节上因为长年拉弓,有薄薄的一层茧,她把他的手紧紧握住,良久,周劭才回握,将她小巧的手掌捏在掌心,“阿濛,对不起。”
周濛的眼泪无声地流,也不管周劭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是我没用。”
周劭听声音才知道她哭了,看了过来,周濛一下扑到他怀里,声音轻柔,“哥,以后不要那么顾着我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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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濛把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他的肩头、胸口,周劭觉得恶心,苦笑过后,又搂着她叹了口气,问道,“想当小郡主了?”
其实她出生时,就曾经有过郡主的名号,那时父亲刚刚立了战功,春风得意又喜得爱女,就为她求了封号,清河郡主,那地方富庶,名字也好听,可是这封号她只用了两年,父亲死后就被褫夺了。
周濛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周劭难得温柔地摸着她的后脑勺,良久,“好,哥答应你。”
三日后,九月初十,周劭终于决定启程北上。
北地的战事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冀州防线摧古拉朽,若不是还有作为南晋属国的北燕勉力抵挡,只怕淮河以北此刻已经沦陷。
前日卢奴城飞马来报,说北匈奴对北燕腹地已经有了合围之势,他和阿娘经营了这么多年,与北燕的关系到底是不一般的,北燕防线一旦溃败,下一个就轮到中山国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出头的机会都是自己挣来的,他不能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启程这一天,在安陆城北的官道旁,他和家人道别。
一场秋雨一场凉,刚刚下过雨的路还很泥泞湿滑,周濛的眼睛红通通的,是强忍着不哭的样子,看得他心里也怪难受的。
他这次不带小六,留他在江夏继续办差,远处五个随从中有一个黑衣高挑的女子,黑纱遮面,显得冷峻又神秘。
周濛走了过去,那女子抱臂倚马而立,看到周濛才把黑纱拉到下巴,露出美到妖异的一张脸来,特别是一双狐狸眼,本是十分妩媚的长相,却因为自身气质的糅杂,显得冷艳不可亲近。
她看着踩着泥泞,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来的周濛,恍惚间都快不认识她了,两年没见,小姑娘长大了很多,以前只是单纯觉得她长得像夫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现在看,眉眼还是那副眉眼,但是不一样了,让她想起濛濛晨雾里犹带露珠的深山蔷薇,美是美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