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不信他人,即便他知纪嫣然是个良善人。
可没几个活人,能捱得住掖庭狱的酷刑。
裴川不傻,他自然猜到这一点。他比沈寒山了解纪嫣然,姐姐看似柔软,实则比谁都要刚强。
她绝对不会抖出他们身份的,非但不抖出,还可能为了保全他们豁出性命。
她就是这样蠢笨、痴傻,认定自己所爱之人,至死不渝。
所以,她才会被男人骗啊!
裴川心痛如斯,他要是对她的苦难无动于衷,姐姐死的时候,该多么寒心。
他给她的爱,从来不是虚情假意。
她能为他豁出性命,他亦如是。
姐姐,由他来护吧。
裴川做好了解围的决定,他上前一步,朝天家皇权,低下了双膝。
桀骜的、不可一世的少年人啊,终是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舍弃自尊心。
为了求得姐姐的命,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命。
是以,裴川艰涩开口:“请您饶过狐女吧,我是前朝三皇子,我来认罪了。”
他垂眉敛目,朝纪嫣然小心地一笑,满是狐黠。他想得阿姐夸赞,想让姐姐知道他有多聪慧。
他竟生出了急智,保住了她和主子。
可是纪嫣然知道此话一出,再无回旋之地。
她流下了眼泪,没有出一言。
要是裴川死了,她也赴约同往。
她不会让好孩子一个人上路的,因为,她爱他啊。
纪嫣然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开了那样疼,但她还是挪动指尖,借着泊泊流淌的血,缓慢写下一个“爱”字。
如此,她和裴川,应该算心意相通了吧?
裴川震惊,他看着姐姐哭着描绘心底爱意,心高高悬起,又沉沉落下。
上天待他不薄,又待他残忍。
这份爱,来得恰到好处,又似乎太迟了。
他好想活着啊,好想和姐姐一起活着啊。
可是,他不能够……
陈屹看着落网的前朝皇子,赞道:“好!为保家奴,不惜献身,朕敬你是条汉子,便允你所求。来人,把狐女送出宫去,莫要伤她性命!至于你,裴川。如今不是前朝的地界了,你该知道下场。你身后,可还有旁的势力?若想留个全尸,朕劝你实话实说。”
裴川知纪嫣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他没了负累,坦荡地答:“没了。你该知道,若我有旁的势力相助,就不必这样谨小慎微潜入内廷,伺机刺杀。狐女……本是我有意布下,企图迷惑你的线,奈何你聪慧,还没等我刺杀,就已识出我真身。皇帝,我家中父母兄妹皆亡故,在世间已无留念。只一点,尸首异处太难看了,请你给我留一具全尸吧,算是全了两朝的体面。”
裴川臣服于新君,朝他叩首。
虔诚祈求,一次再一次。
他知道,主子会为他收尸。
纪嫣然会带他回家。
那么,今生圆满,他唯有一个请求:留一具全尸吧,他不想……吓到姐姐。
“好,朕成全你。”陈屹目光灼灼,下了诏令,“来人,赐毒酒。”
“多谢。”
就这般,裴川笑着饮下了酒。
顷刻间,他的腹部一阵灼烧,五脏六腑俱是撕裂一般疼痛。
裴川捂住口鼻喷涌而出的鲜血,想遮掩自己的狼狈。
他笑弯了眉眼,最后一次,与纪嫣然对望。
死前的一刻,他想看着纪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