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后没说多久,他又沉着脸跑回来,和两个养殖户确认了几句。
随即,众人就听到胡戈拖着音腔的解释,看起来在努力控制已经临近爆发的情绪。
“不是啊,领导,他们三天前就把死猪无害化处理了,烘干的肉骨粉,肥料站已经按流程收走了,出入库的单子也有,你现在让我去估算重量和取样,我怎么弄?总不能到田里刨出来看。领导,我不想唱高调,但农险本来就是国家财政补贴扶持的,我们险企怎么能当作水险车险特种设备险那样,来想着高盈利呢?也不能碰到过一次两次骗赔的,就看哪个村的养殖户都是骗子吧?反正我初步判断,这里的险情,是真实的。”
此话一出,秋爽和养殖户,还有梁峰与老支书,彼此碰撞着眼神。
这位胡先生,其实,好像,应该,人还不错……
心理活动最丰富的,当然是秋爽。
她静心细忖,有点懊悔方才自己脾气太冲。
回想自己在上海单位里,被领导指派,去和其他机关博弈甚至扯皮,不也是先端出照章办事、没得商量的态度么,然后再一点点磨。
场子里一时之间,比方才安静了不少,只听到胡戈不停地“嗯、嗯”。
终于,胡戈挂了电话,走到秋爽和梁峰跟前,带着疲惫道:“两位,我们领导点头了,就按照梁先生说的步骤吧,我一项项取证。”
秋爽扭头问养殖户:“你们的猪脸识别系统调出来,今天搞得完吗?”
“搞是搞得完,就是估计得弄到八九点。”
胡戈挥挥手:“搞到半夜也干,不然我还要证明,你们没有利用隔天的时间,在系统里做手脚。”
梁峰忙道:“胡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就住我们家吧,离这儿很近,三四里路。明天我正好陪你去几个屠宰场再走访一下。”
胡戈友善地拍拍梁峰肩膀:“听你的,小伙子,给张沙发睡也行。”
又望向秋爽,换成上海话:“领导,个么我们开工好伐?”
……
一进猪场的办公室,秋爽就主动与胡戈道:“朋友,刚刚勿好意思哦,我脾气急了点。”
上海话里,称呼一声“朋友”,类似其他方言区的“大兄弟”、“老妹儿”似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胡戈笑笑:“懂的,大家立场不同。不过书记格局比我高,我是给资本家打工,书记是为人民服务。”
秋爽眼睛一弯:“喔唷,你吵架不行,彩虹屁很灵的嘛。这样,胡先生,你和我们小梁,还有两位老乡慢慢导视频,我去给你们弄晚饭来。”
秋爽走后,梁峰一面看养殖户下载视频,一面闲闲聊天:“哥,您全名怎么称呼?”
“胡戈,不是那个电影明星胡歌的‘歌’,是金戈铁马的戈。”
梁峰笑了:“甭管哪个ge,别人称呼你的时候,都像在喊哥。胡哥你和秋书记一样也是上海人?怎么来黄山发展了?”
“我爸是来黄山插队的知青,79年没有选择回城,留在屯溪。我妈就是屯溪本地姑娘。后来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上海,爸妈都找到工作了,正常退休,我也按部就班地读大学、参加工作。但是前几年,我爸忽然得了尿毒症,透析不能停,我外婆呢,忽然中风了。我就和我妈商量,我调到黄山支公司来,和保姆一起照顾外婆。我妈在上海照顾我爸。”
“哦,这样。那嫂子是在上海还是黄山?”
“我还单着呢,小兄弟你呢?成家了不?”
“我和哥一样。”
“唷,这不科学呐,小伙子长那么精神,不像我,不光看着显老,长得还磕碜。”
“哥你别开玩笑了。”
梁峰打着哈哈,很快把目光移到养猪场的电脑屏幕上。
但他心里,顿时对胡戈,好感更浓。
原来和自己一样,都是心甘情愿地反哺祖辈与外祖辈。并且,也是大龄单身赛道的。
待秋爽从附近小饭馆炒了几个菜回来,众人匆匆扒拉完,继续奋战。
终于赶在九点前,把云储存里的三十七张猪脸视频都筛选了出来,与猪场核销的死猪编号一一对上,电子版本由胡戈保存在工作电脑中,另将截屏图片打印装订,作为提交保险公司复核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