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望将来有幸再见时,
我们都拥有更好的人生
{这漫漫平生,要做很多的事,但最终回想起来做过的那些深刻又不悔的事,原来没有几件,其中一件是认识你}
[1]“离开巴黎,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
在去巴黎之前,叶余生从未曾想到,辗转求学,最终会是这样的下场。
独自搭乘前往机场的地铁,她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长长的隧道,玻璃反射出来孤独的自身影像,岁月在“呼哧呼哧”穿梭间连带着消失不见。
她第一次如此悲悯地凝视自己的脸,清晰地照见四道深红的血痂。难以想象,在她脸上抓出血痕的女子,究竟是有多义无反顾,才会纵身跳下,死在她的眼前。
陌生女子的死亡,打破了她构想的原设格局。
如来自遥远宇宙砸向地球的一块陨石,也如一把刺向她身体的透明刀刃。很重,很痛。
再见,巴黎。
你所失去的,将来必定会以另一种载体形态回归。
过去的二十六年里,前十三年的轨迹,可用多灾多难来概括。而往后的十三年,学业上的顺风顺水,使她在人世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重建与世界的联系。
叶余生从香港中文大学心理系毕业后,前往巴黎第八大学进修心理学硕士。求学期间,她在池之誉的私人心理诊所做着类似助手的事情。无非是整理文件、接电话、安排池之誉的接诊时间,但重
要的是,有机会观摩学习更多的病例。
池之誉是个地道的华裔男子,著名的心理学教授、注册心理医生,说得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
很多华人慕名前来求医。
四月一日那天,愚人节。连池之誉这样的心理医生居然也被成功作弄,他女朋友谎称出了车祸,把他骗到郊外去野餐,所以迟迟还未来诊所开诊。
——MadameYe,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回诊所,稍后,有重要的病人,你先接待一下,Merci。(Merci:法语,谢谢)
池之誉传来短信。
“Merci,每次都是一句Merci,研究那么多本心理著作,倒没能研究清楚女朋友的小心思。看看现在,连病人也放在了一边。”陷入爱河的池之誉竟丧失了严谨性,叶余生无奈地叹息着。
她推开窗户,擦拭着细微难寻的灰迹,信手打开摆放在阳台上的小型收音机。
那扇窗,在短暂的一刻钟后,成为她人生极为重要的转折点。
“你好,我叫周得晚,昨天接电话的人是你吧?”面前站立的高挑优雅的女子,摘下一顶宽大的黑色阔檐帽,张开双臂与她贴面相拥。
“是的,周小姐。真抱歉,池医生正往回赶,方便等吗?”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心里想着前一天无意中看见周得晚的病历分析,上面清楚地写明:重度抑郁症。但见面之初,乍一看,她认为目前的病情远
没有报告上写的那么严重。
周得晚抿唇微笑着点头,手紧紧地攥着包,仿佛生怕遗失,傻子也能看出包里有至关重要的物件。她穿件月牙色旗袍,外搭红格子大衣,将玲珑的身段展露无遗。光洁的双颊,连粒晒斑都没有。长久养尊处优生出来的高贵气质,是叶余生这种自小就拼命在市井求生的女孩无法具备的。
“真好,能在池医生这儿碰见咱们中国人。你来法国多久了?我之前过来,都没遇见你。”周得晚露出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我来法国一年了,因为念书的缘故,也只有课余时间会来这里帮帮忙。”
“难怪。。。。。。”周得晚若有所思。
“咖啡还是茶?”叶余生问。
“茶,谢谢。其实,我是来给池医生送请柬的。我要结婚了,这两年,多亏他为我治疗。我想,我终于可以摆脱纠缠了我九多年多的病了。我的失眠也得到了缓解,已经停服药物一段时间了。”言语间,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大红色的中式请柬。
噢,原来很重要的是这个东西。
“恭喜你啊,周小姐,人生双喜。”叶余生拿起一个白色陶瓷口杯,从密封器皿里取出一小撮茶叶,是远在国内的阿姜刚寄来不久的春茶,黄花云尖。
她把茶端到周得晚面前,轻轻放下。
“对了,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自己用法语写的请柬,不知有没有语法错误,免得池医生看
见了,又要取笑我的法语是印度人教的。”周得晚打开请柬,递到叶余生面前。
那一眼,望见的三个字,“砰砰砰”连续在她的脑海中爆炸开来。像中学课本上的那张照片,广岛和长崎被投放原子弹之后升起的巨大蘑菇云,直入高空。
任临树。
新郎的名字。
请柬内侧印着一张合影,相片上的男子,眉目端正,英气逼人。
是他,她笃信。
世上能有几个任临树,又正好配得了堂堂周家小姐。
你看看,命运狠起心来,就是要让你亲眼见到,你辗转流离、牵牵念念的那个人,可以瞬间成为另一个人的至爱,跋山涉水,一同来到你面前。只为告诉你,适可而止,至此必终。
有一年冬天,她去长白山,徒步在深雪的森林里,遇见一只受伤的野生梅花鹿。当年这种野生鹿种就已经非常罕见,它大约是被猛兽所伤,右前腿一小截尽失,血结成冰,卧倒在地,无法行走。她跪在雪地里,远远地用眼神和温声细语安抚它,直到它放下戒备,她才慢慢靠近,拿出随行所带的止血药物给它简单地包扎。她忘不了它清澈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