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表哥表姐们却支支吾吾,始终回答不上来。
原来,他们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郗氏女,只是凭借着那?闻名建康的十里红妆凭空揣测。
好在没过多久,郗如就在郗声的寿宴上,见到?了从?乌衣巷回来的郗归。
令她?失望的是,郗归纵然美貌,可却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拥有那?种她?说不出来的超然于世外的美丽。
可是,此时此刻,郗如却觉得郗归带着一种清冷卓绝、宛如神仙妃子般的独特气质——她?比从?前更美了。
如果说从?前的郗归,只是人?间佳丽之中的佼佼者,那?么如今的她?,更似世外仙姝。
郗如想,姑母就是凭借这般的美貌,才?能让叔祖父心甘情愿地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娶她?为妻吗?
她?忍不住期待,人?人?都说我与姑母长得像,我长大后?也会这样?美丽吗?
郗归被郗如凝视了半晌,终于出声打断:“阿如要不要用些乳酪?”
郗如赧然地笑了笑:“姑母太美了,令阿如看得失神。”
郗归被她?逗笑:“我还以?为,阿如在谢氏的美人?堆中长大,再难觉得谁漂亮呢。”
陈郡谢氏子弟是出了名的风姿出众,当日沁芳阁初见,郗归便觉得诧异——这世上竟然有人?,无论是姿容还是气度,都可与郗岑比肩而立却毫不逊色?
谢瑾是出了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其余人?虽不及他,却也各有风采,很是俊秀。
然而,郗如听到?郗归这句玩笑后?,却想都不想便径直回道:“他们都不如姑母美,更不如姑母厉害!”
“哦?此话怎讲?”郗归饶有兴味地问道。
郗如眨了眨眼,快速揣摩了一番郗归的语气,踌躇着开口说道:“琅琊王氏不长眼,竟然逼迫姑母和离。可姑母和离之后?,非但没有郁郁寡欢,反倒嫁给了比王家七郎好一百倍的叔祖父,这难道还不厉害吗?”
郗归无奈地摇了摇头:“狐假虎威,算什么厉害?”
她?认真地看向郗如:“阿如,你要记住,只有自己有本事,才?能算是真正的厉害。倚仗他人?,终究是不牢靠的。”
“可是——”郗如犹豫着说道,“像姑母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我们只是女子,又?不能出将入相,要有什么本事呢?”
郗如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她?所谓的夸赞,实际上是对郗归的一种贬低——不是人?人?都以?成为菟丝花为傲的。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迟疑地问道:“像姨母那?样?的才?女,算是自己有本事吗?”
“当然。”郗归郑重地点了点头,循循善诱地说道,“人?人?都尊敬姨母,难道不正是因为她?有才?学吗?”
“可是才?学并没有什么用啊!”郗如认真地注视着郗归的双眼,“我原本也想成为像姨母一样?的人?,可后?来却发?现,虽然人?人?都称赞姨母,但她?却并不快乐。”
郗如眨了眨眼,接着说道:“可是姑母,你却一直都过得很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郗如到?底还是太小,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话对郗归而言是一种冒犯。
正如她?不知道,那?个与郗岑有关的“过去”,是郗归久久未愈的、不愿被人?轻易提起的伤疤。
几个月以?来,郗归虽然为郗岑之死而伤怀不已、频频落泪,却也常常会忘记他已然离世的事实。
她?好像还不太习惯、也不太相信郗岑的死讯,常常以?为阿兄只是在某个地方忙碌,所以?才?久久没有见面。
直到?在某些时刻——譬如说现在——冷不丁地想起,阿兄似乎已经去世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但却清醒地知道,这就是事实。
郗归叹了口气,落下几滴清泪:“好不好的,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姑母,你也不快乐吗?”郗如轻声问道。
“不。”郗归微扬头颅,让泪水不再留下,“我很快乐,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啊?”郗如疑惑地出声。
她?看着郗归,觉得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开心。
郗归转过身去,看向壁间悬挂的舆图:“过去的二十三年?中,我沉浸在一个专门为世家贵女编造的锦衣玉食的华美金笼中,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真正地世界,只是一味待在阿兄为我营造的舒适圈内。”
“直到?如今,我才?真正触碰到?了这个现实的世界。”
“您恨大伯吗?”郗如迟疑着发?问。
人?人?都说郗氏女与郗岑关系密切,连郗途都对此痛心疾首。
可此时的郗如却觉得,郗归对郗岑的态度,似乎与她?从?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谈不上恨。”郗归缓缓摇了摇头,“他是一个好兄长,想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统统送给我,而我则心甘情愿地在这华贵的温柔茧房中陷落。”
“直到?永远地失去他后?,我才?意识到?,他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从?来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我爱他胜过爱江左的一切,可他却为了北伐,将我一人?抛在这冷冰冰的世间。”
“可我并没有资格恨他。因为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也从?来没有毫无顾忌地去帮助他实现梦想,更没有试图去寻觅自己这一生?真正的价值所在。”
“我应该恨自己。”
郗如揉了揉眼睛,她?并不能完全理解郗归话中的含义,只觉得此时的姑母十分独特——悲伤但并不自怜,柔软却富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