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小城变帝都只是旦夕间的事儿,唯独幽州依旧是苦海,老神仙~你莫不是已经动了往下跳的念想了?”
太倏神看了那用犀利眸子盯着他看的猫一眼,垂下睫毛,一声略带戏谑的轻叹。
“跳,抑或不跳,羲和大人,这苦海的滋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次,那黑猫没有立即反唇相讥,那影子般的生灵安静了一会儿,不齿似的哼了一声。
“正因为我已在苦海里泡了太久,才不想让你步我后尘,要说天地间能跟我称兄道弟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白马兄,这跨越六界的接触,可真是越少越好啊……”
“我知道。”立刻应了一声,低垂着眼的神明仍旧不曾抬起头来,“我和那孩子,只是因为他心思纯净到看得见我,才有了几句交谈而已,萍水相逢,何来的步后尘之说。你大可放心,接着搜集你家火神离的微尘也就是了。”
这次的反击,力道确实够了,最后一句话说得羲和先是瞪大了眼,继而又缓缓闭上了眼。模糊的影猫不再言语,只是别过头去,沉默之后遁失在虚无之中。
太倏神站在原处,终于抬起手来拢了一把被晚风吹得有几分散乱的长发。
他走了,他回了自己的大殿,然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般,再度漫步到那一片平静到显得寂寥的水域。
明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不知为何如此令人惊喜,看到那少年真真的站在水边,正在收拢钓竿时,太倏神没能压制住唇角柔和的笑。
“你家老爷病症仍未好转吗?”低沉飘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少年吓了一跳,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连忙回过头来,看见那白衣的神灵时,才松了口气。
“大夫说,气脉紊乱,许是天气转凉,心火躁动,冷热失了平衡,才会如此。”小心说着,阿默把刚刚钓上来的鱼放入竹篓。
太倏神看着对方那谨慎的动作,默默点了下头。
“你家老爷对你可好?”
“哎?”被突然问了有几分意外的问题,阿默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老爷对我确是很好的,说我年纪还小,不必做粗重的活儿,只是让我喂马铡草,清扫庭院,或者偶尔给后厨帮忙应急而已。而且还让我有了空闲就要认认字,念些诗词,不要一辈子做个目不识丁的杂役,这着实让我感动了许久。更何况,我当初若不是被老爷收留,不知现在是否已经饿死街头无人问津了。”
听着那认真的讲述,太倏神直到对方说完最后几个字才不由得又挑起嘴角。
“说是‘阿默’,实则也并非‘默’到惜字如金呐~”
这话说得少年霎时间涨红了脸,那明显的绯色在夕阳淡紫的光影下格外让人不忍错开眼珠。
“我……只是觉得,和您交谈……与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本来已经足够窘迫了,又被对方凑近了半步低头看着,阿默支吾起来,却不曾逃避那四目相对的直接,“我是想,您不是凡人……所以……”
“所以不会泄露了你的小心事?”
终于低下头去了,阿默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似乎鼓足了勇气般开口。
他说,前朝张可久言道,“比人心,山未险。”,神鬼反倒不会心存叵测了。
太倏神怔愣了半晌,接着便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用修长的指尖摸了摸少年的头顶,继而在明显感觉到这和安抚一般抚摸那战战兢兢的小狐仙完全不是一回事的同时开了口。
“神鬼也有神鬼的奸谗,就算九天玉皇,极乐如来,也都一如凡夫俗子会经营算计。你何以断定了我不会心存叵测?”
一席话结束,阿默再度泛红了脸颊,但这次更像是在急着辩解。
“总之!我就是觉得……您和……和其它神鬼不同!”
这次,太倏神没有马上反驳。
他在安静了片刻后点头,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什么神鬼?
阿默不语。
“我名叫‘太倏’。”从来一袭白衣的神明没有隐藏半点自己的秘密,“盘古开天地,而后有光阴,光阴之中凭空生了我。之后,才有创世九大神魔。九大神魔及其下属或消亡于沧桑,或湮灭于混战,又过了千年,世间神鬼才逐渐由凡胎肉身脱体而来。时值今日……能认得我是谁,或是记得我是谁的,已经寥寥无几了。”
少年没有意料中的惊慌失措,只是略微讶异的看着那通身远古渺然气息的长发男人,好一会儿,终于低低的念了句“难怪”。
“难怪?”
“难怪您与其它神鬼不同。”脸颊的红退去了,取而代之是若隐若现的淡淡感怀,“只是……独自活了那么久,想必已经太过孤单了吧……”
太倏神好一会儿没有半句言语。
他头一次觉得词穷。
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对方快要慌乱起来,觉得说错了话,眼看就准备忙着道歉时,才总算出了声。
“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抬眼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夕阳,脸上不见任何一丁点表情变化的太倏神在收回视线,重新与阿默相对的同时带着浅笑开口,“……对了,你家老爷的病症,可需要我去略作诊察?用我的眼看,想来应该比什么名医庸医,都看得透彻吧。”
:情难自禁实难忍
杜家老宅三进院子最里头那一进的正房,是杜老爷的居所。
昂贵的鸡翅木雕花床挂着幔帐,须发皆白的老者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