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顺三年,正月十九,在第145次太阳西落的余晖中,寂看到了巍峨高耸的澶州城墙。
半年磋磨,人情泠暖,早已将寂透明又锋利的思维打磨如水中温润的鹅卵石,圆滑又冰冷。
当寂第一次见到柴荣,便已察觉他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人类,它伪装的很彻底,用人类宛若迷宫的思维话术,回应柴荣的一次次试探。
柴荣却摇摇头:“先生应当明白,我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在向它要投名状。寂一掀衣摆跪下道:“请将军为我报仇雪恨!”眼前人的反应倒柴荣有所意外,他收到王朴关于赵涣的记录,只写到广顺二年的七月初七,此后便杳然无踪,青州节度使王峻等人几番探查无果,可见对赵涣的重视程度,让柴荣立刻信任一个从青州而来的白丁,他是做不到的。
寂明白柴荣的顾虑,它不再隐瞒,将广顺二年七月初七之后,那段血淋淋的遭遇倾泻而出,说道动情处,几番嚎啕。柴荣岂会不知王峻狠辣的手段,王峻身在东京之时,几次三番阻挠他进京面圣,对圣上也多有微词,经常插手朝中事务,未曾想竟将手伸到科举选官上了,这着实令人震惊,若再不将这毒瘤剔除,长此以往这大周岂不是他王峻的天下了吗?!
柴荣剑眉紧皱,似乎无暇再顾及赵涣投河开灵智一事,寂知道,它这份投名状算是通过了,它重重顿首,“请
将军给草民为家人报仇雪恨的机会,草民愿誓死追随将军。”
三日后,寂便等来了柴荣的回应,要它准备准备随他一道去东京。这是一场对王峻的清算,寂准备得很充分,它走上大殿将证据一一陈词,王峻身在中枢积怨久已,皇帝郭威亦不愿再忍,“王峻凌朕颇甚,欲尽除左右臣僚,朕儿在外,其还欲阻拦,既见仍怀怨望。岂有身在中枢,又兼青州节度使之人,如此种种仍不满足,如此无君,谁能甘忍!”
郭威与柴荣皆是老谋深算之人,深谙不动声色的道理,待王峻回东京临朝后,清缴的文书才从东京奔赴青州,彻底端掉他的根基。
是夜,开封府衙门的大牢内,寂来找老朋友叙旧了。
身陷囹圄的王峻与青州令得见寂后,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刻扑了上去,恨不得生啖其肉,寂冷笑,“两位大人,成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青州令指着寂:“我真恨当年一念之仁。”寂恍如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仁慈?你们也配!”王峻冷静下来,“皇上真要杀我?!”
寂负着手来回踱步,“不,不,不,皇帝陛下当然不舍得杀您,”它凑过去直视王峻的双眼,“我也舍不得杀您的。”一番话听得王峻与青州令毛骨悚然,“赵涣,你此言何意?”
寂笑了出来,“就这么死了,岂不无趣?我想要你们终日活在恐惧之下,不得善终!”
王峻指着寂骂道:“竖子安敢尔!”寂回过身,悄悄往饮用的水桶里倾倒了些东西,“那就请您拭目以待。”
广顺三年,二月初二,王峻外放商州刺史,未及,以腹疾卒于任上。青州令因惊惧过甚,没能熬过广顺三年的严冬。
当寂返回柴荣在东京的府邸时,正遇到从五丈河栉风沐雨而来的王朴,两人刚寒暄了几句,便被柴荣拉去中庭。
“大仇得报的滋味如何?”寂跪得痛快:“还要多谢将军费心筹谋。”柴荣抬了示意落座,“入东京不被繁华迷眼,上朝堂不受龙威所迫,赵涣啊赵涣,你当真只是一个青州落第的秀才吗?”
这是一个试探,寂明白,柴荣关心的重点并不在答案本身,而在于它是否心甘情愿为柴荣所用。寂将备好的图纸奉上,这是它精心绘制的火器图样,以当下地球文明的技术水平层次,能够制造出来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柴荣虽为当世雄杰,然个人的思维水平永远不能超越时代,寂将准备的腹稿默了一遍,以应对柴荣的提问,柴荣却好似习以为常般,并未表现太多变化,只是问:“真能实施吗?”这令寂颇为纳罕,柴荣此人窥不见底啊!
“草民将竭尽所能,势必匡扶将军完成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志!”
柴荣面色辨不出喜怒,已而,他道:“先生操劳了一天,先行休息,明日随王朴回澶州准备研制火器事宜吧。
”
再确定寂已经走远,柴荣将那份图样递予王朴,“文伯,你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啊。”王朴也吃了一惊,“将军为何还要将赵涣送至澶州军营?您就不怕——”
柴荣拿起铁钩摆弄火盆中的炭火,炭火燃尽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冬夜尤其刺耳,“文伯,这本就是火中取栗的活儿,我既然醉心于赵涣和绝给予的技术,就该为此承担风险,”他从炭火中抬眼,“难道文伯就不好奇,往后的澶州军营,将发生何等趣事吗?”
“将军忘了?一个月后,是您加封晋王并摄开封府尹的日子,在这紧要关头,您何必冒此风险?”这是郭威发出的信号,意味着柴荣将成为大周未来的天子。柴荣负着手,望向燕云十六州,“这是父皇与我毕生的梦想,我输不起,”他侧目看向矗立一旁的王朴。“这些时日我要留在东京,澶州事宜有文伯助我,我放心。”
王朴当即跪下,“臣明日便与赵涣启程奔赴澶州,定不负君之重托!”
北风如刀,毫不留情地切割每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行伍中士兵小声抱怨着:“才到东京过几天清闲日子,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咋又回澶州老家了呢。”
王朴与寂对坐在车厢里,对入耳的聒噪视若无睹。一路上,寂都在盘算,想造出如此当量的火器,对于钢材的纯度有着极高的要求,不知在澶州军营中,是否已准备妥帖?它
不禁问道:“王大人,”王朴抬手制止,“我知先生想要问些什么,然王某不才,对制造之事并不精通,是故不敢应承。”
寂刚想开口,王朴又道:“不过,将军知悉,此等大事非一人之力可为,在澶州军中,正有一位大才等候您的到来。”言罢,王朴笑吟吟地将一块钢材递予寂,“如此,先生可放心了?”
这块钢材带给寂的震撼绝不在于其纯度的多少,而是它知晓以地球的科技是冶炼不出如此纯度的钢材,那么仅剩一种可能,绝所驾驶的母舰还有同族存活于世!一股暖流涌入寂的胸口,灼得它两眼发烫,王朴问道:“先生怎么哭了?”寂抬手拭泪,“啊,不妨事,我只是,只是——”那条公理突然在寂脑海闪现,它调整着情绪,道:“许是刚刚开窗,被风雪迷了眼,不碍事。”
王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