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行人逐渐散去,圣驾回宫,夜幕的光晕笼罩着秦淮河,随侍的众人皆是沉寂无言。君主一直守在娘娘身边的,沈卿安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临行的时候,顾洵俨握着小姑娘的手,目光在自己的众臣子身上一扫而过,轻声问“方才河灯祈福,你们祈的都是什么福祉”
陈廉跟在陛下身边第一个回答,行了一个礼,眼睑垂下,微微笑道“臣祝是陛下与娘娘帝后和睦,情深义重。长相厮守,也好早日绵延子嗣。”
说罢,还似有深意的看了沈卿安一眼。
隐匿的夜色中,沈卿安脸色不好。顾洵俨眉眼间却明显变得柔和几分,连同着随侍的那些内侍,都无不含着笑。说方才向中元的神灵求了福祉,祝陛下与娘娘夫妻同心,恩爱百年。顾洵俨心情自是甚好,遣退身边的人,抱着小姑娘上了马车。
秦淮河畔的夜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更何况这中元节,四处遍点着长明灯。不由的,沈卿安便想起前世的时候,薛沉锦离去以后,永安侯府中满院的庭院开始变得萧索,就只余下他一个主人了。
每每到了中元鬼节,有人来问过他,是否要设坛祭拜一下先夫人。他都是淡漠的拒绝。那些事情解释不清的时候,他还不想见她。她也未必还想回到这个地方。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却早就物是人非了。
册封皇后的典仪越来越近,尚宫局将一应的式样全部呈送到交泰殿来,给薛沉锦过目。这日宫们正在伺候皇后试一试新呈的玛瑙红宝石步摇。这是陛下亲定,说的是寓意着尊荣富丽。天子的爱重,便是意味着这世间最灼灼耀耀的身份与荣宠。
贴身宫婢青苑捂嘴笑道“素日只是见娘娘生的柔美,却不想也配的上这步摇。咱们陛下当真了解娘娘。”
还有几个留在殿里头的小丫头,无不是都笑起来。
这时陈嬷嬷却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容婴放下步摇,问她出了什么事。
陈嬷嬷遣退左右的人,低声禀报“那位永安侯爷又差人来说话了,他说,只求能在大典之前,亲见娘娘一面。说有很重要的话要与娘娘说。就在金陵城中的宁安寺里。”
宁安寺便是他们初识的地方,两世都是如此。
容婴望着镜子里的少女,唇角冷淡的轻轻翘起一点。她虽然不是薛沉锦了,沈卿安现在却这么抓着不放。不过她倒是想去见见他的,若他真的有上一世的记忆,与他说清楚,不是更好么。
“陈嬷嬷,你收拾一下,陪我一同出宫吧。”她轻声吩咐。
陈嬷嬷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可娘娘身份贵重,要出宫难免要禀报惊动陛下。如此周折,却只为见一个臣子。他又算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如此劳动娘娘”
容婴淡淡的说“我之所以要去,便是去同他说清的,至于陛下那儿”她的语意微有一顿,目光不着痕迹转向窗外。
如果知道她原本就是该走的人,他就不会这么在意了她吧。
前一世的上元灯节宁安寺挂满了灯笼,寺里面有合欢树,开着木槿花。合欢树意味着夫妻百年好合。今日也是如此。
而沈卿安今日穿的不是绣着仙鹤纹路的朝服,只是素日普通的常服。月白色长袍,远远看上去,与清俊俊秀的世家公子并无什么区别,仿佛又恢复成素日那个温柔俊雅、浪荡青年,众贵女争相求之的年轻的永安侯爷。
来的时候,沈卿安已在这里跪拜两个时辰。
听见脚步声,他回了眸。
而容婴今日是带着宫里头的婢女出来的,她这么做的目的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她已是君主的贵妃,即使当真见他,也不过是以这个后妃的身份。无论在什么境况下,这都不是一个臣子能染指的。
身边的宫婢找来了素色蒲团,复又退下,守在了门口不让人出入。偌大的寺庙中,除了佛音袅袅,和着叫人心宁的檀香,便只余下他们二人。
“娘娘还是来了。”沈卿安垂眸,语调轻缓而温和,“臣觉得,今日与娘娘一见,大抵便是最后一次了。”
容婴请了三支香来,神情安宁柔婉,轻轻笑了一下“或许本宫与大人所说的,将是同一件事呢。”
她下颌收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卿安眼睑垂下,抿了抿唇,将香缓缓的举过头顶,动作小心翼翼,神情虔诚,脊背僵直。
他望着佛祖的神像,温声说“娘娘相信臣所说的话么佛祖在上,这世间或许真的有轮回转世。”
容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袅袅烟雾间,如斯美人,岁月安好,或许便是如此。
他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道:“其实在臣的心里,一直有一段记忆。在那其中,娘娘是微臣的妻子,本该与臣两厢厮守,琴瑟和鸣。可是到了最后,微臣却误会娘娘,以至与娘娘死生都再不复相见。”
容婴心头不由得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