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不像威胁,反倒好像有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兴奋。
祝瑶摸不准对方想干什么,不过他并不慌张,而是尝试着先坐起来,同时回答对方的问题:“我们今天才见过面,我当然能认出你。”
“你还挺冷静的,”景逸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低声说,“他就认不出我。”
祝瑶此时已经坐起身,正在暗地里尝试能不能挣脱手腕上的绑绳。这会儿听到最后一句,他耐心地问:“他是谁?”
通过后视镜,景逸看到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对方的瞳仁漆黑,目光专注,情绪稳定,就连声音也好像山涧潺潺流淌的溪水。这份冷静和专注似乎也感染了他,让景逸打开了话匣子:
“冯景炎。我本来只想混口饭吃,但是拍摄的时候,他总是对我要求很苛刻,总是说我这里做得不对,那里情绪不够饱满,还总说如果是你这里会怎么怎么做,如果是你会用什么什么样的方法,如果是你会主动找人如何如何!”
越说到最后,景逸的语越快,情绪也越激动:“冯景炎现我拍戏的天分远不及他的想象后,他就总是给我放你的片子,美其名曰为了让我向你学习。我知道他的缪斯是你,一直希望合作的对象也是你!”
“但是我就是我!我不是祝瑶!不是任何人!他如果想要第二个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找我,找我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景逸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嘶吼着出来的。他的眼睛通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兽类,却在对上后视镜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时猛地一怔。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依然是宁静的、温柔的,好似脉脉含情。景逸听见对方轻轻地问自己:“那你恨我吗?”
恨谁?恨祝瑶吗?
景逸想到这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我……”
他忽然住了嘴。
景逸恍惚间回想起之前在冯景炎剧组的那段日子。那时他每天耳边充斥着祝瑶的名字,明明心中厌烦,却在晚上头一次见到祝瑶参与演出的电影时感到震撼。
大屏幕中,迤逦的江山远远地依次排开,那身着华贵衣袍的皇子倚着朱红的栏杆笑着望向镜头,那双眼睛明明看起来很阴郁,笑起来却好像天上明月。黑色的瞳仁深处,像是有生命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仿佛要把他所注视的人也一并点燃。
江山如画,他便是画中人。
而景逸,就是那个被他点燃的人。
他恨祝瑶吗?不,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在景逸的心中放了一把火,点燃了他荒芜的内心,又悄悄地潜伏在缝隙之中。身旁的人不断地敲打着他,要他向祝瑶学习。
那些透过他看祝瑶的失望目光,那些讨论他和祝瑶区别的言语,那些一部接一部的祝瑶的电影,就像维持火种最佳的易燃物,不断地将他心中的火种养大,直到他在心底的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再也扑不灭。
只有冯景炎苛刻地要求他像祝瑶吗?不,电影剧组里的每个人都会因为他是冯景炎的男主而讨论上一两句他和祝瑶的差别。甚至直到最后,就连景逸自己也时常疯狂地想着:
这一段戏份如果是祝瑶,会表现得比他更好吗?这一次矛盾如果是祝瑶,会处理得比他更好吗?这一场宴会如果是祝瑶,会周旋得比他更好吗?
事实证明是的,今日他第一次见到祝瑶,对方就轻轻松松地替他圆了场,让他既没有挨骂,也不必尴尬地应对众人的目光。
如今祝瑶坐在车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却依然能从容自若地与他攀谈,仿佛那个被困住的人不是祝瑶,而是他。
他被困在名为“祝瑶”的牢笼里,笼罩在名为“祝瑶”的光芒下。
那么他恨祝瑶吗?
当然不。
景逸很清楚,压迫他的人并非祝瑶,甚至压迫他的人也并非有意,而仅仅只是以祝瑶为标准。
他在无意中被迫成为了月亮的影子,等见到真正的月亮时自然在对方的面前自惭形秽,却又忍不住从心底对皓皓月光心驰神往。
景逸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后视镜,就见对方也在望着他。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的主人声音轻柔地问:“既然你不恨我,那么你想做什么呢?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出去玩,我们可以一起约好时间,到附近转转。你看前面的海特别蓝,下次我们可以专门来玩玩。”
下次?他们之间还有下次吗?
景逸猛地抬起头,看向后视镜,就见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如果不是对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景逸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多年朋友,在轻松谈论下个一起旅游的目的地了。
可惜不是。
像这样的月亮,他为什么不能独自珍藏呢?哪怕只能拥有一小段时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