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同宋錦安談事宜的是位粉面胖管事,那人笑眯眯地撫摸灰白的鬍鬚,「宋五姑娘是爽快人,這份月錢我便再加上兩分。」
說罷,他領著宋錦安從遊廊抄手穿進後頭的寬敞大院子。
宋錦安默不作聲將視線從劉家財氣外露的建造上收回,跟著轉過三座梅花玉屏風,於石亭內見著兩位背對著的孩提。
「貴府有兩位小少爺?」宋錦安略一偏頭,先前聽管事話里的意思她只需要教導一位,若是加了人這教導的法子可得換一換。
「不是,左邊那位是我們府上少爺,另一位……」管事似想到什麼,趕忙收住話頭拋下宋錦安往前頭去。
從宋錦安的目光只能瞧見管事點頭哈腰地湊在右邊那藍衣少爺的跟前說了些什麼,然後面露喜意。
不過須臾的功夫,管事弓著腰退下,復行至宋錦安身前:
「右邊那位你不必猜測身份,只用心去教,切記,拿出你的看家本領好好將少爺伺候好。」最後半句話帶點警告的意味,宋錦安瞬間明白那位藍衣少爺怕是劉府貴客。
管事親將宋錦安送到石亭內,又小聲叮囑她些府上的規矩,只是他說這話時視線全落在藍衣少爺身上。
宋錦安笑著一律接下,規規矩矩朝兩位對著孔明鎖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少爺行禮。
「你是我爹請來畫畫的?快來給我畫一幅瞧瞧!」劉小少爺拍著小手站起來,立馬有婢女捧出上好的畫紙與墨彩。
宋錦安抬頭,借著研磨的功夫細細觀察對面兩位小少爺。
那劉小少爺年僅四歲就圓潤得過分,看得出劉傢伙食不差。
初步將劉小少爺的性情做個猜測後宋錦安才斜眼去看另一位。
只一眼,宋錦安胸口莫名。
對方不過三四歲的模樣,身量在劉小少爺的襯托下瘦的過分,一張臉確是白白嫩嫩極惹人疼,整張臉生的最好的是那雙眼睛,很漂亮。叫宋錦安一個見慣了美色的人都不由得感慨,當真比夜下星子還亮。
「我想看梅花!」劉小少爺興沖沖地湊近,小肉手沾沾粉色的墨水。
宋錦安將深色墨彩挪開些,右手穩穩握著筆落下幾筆,一朵臘梅的姿態若隱若現。
「哇!好好看!我還要蓮花!」
宋錦安如同變戲法似得將劉小少爺的要求一一畫出來,惹得他小臉紅撲撲。
「你想看什麼,我也讓我老師給你畫。」劉小少爺沒忘記認識的夥伴,扭頭拽住了藍衣少爺的衣袖。
宋錦安啞然,前一刻還叫自己畫畫的,現在就是老師了。思罷,她安靜等著藍衣少爺開口。
「你會畫邊塞嗎?我想看邊塞。」對方說起話來聲音很細,約莫是身子中氣不足。
邊塞……
宋錦安頓了片刻,鮮有孩子喜歡看這些。然,她的確會畫,且深諳此類。
「好。」宋錦安微笑著應聲,手飛快抖動幾下,墨色鋪成連綿的山巒。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在月輪邊狠狠一點,這一點驅散了滿幅的寂寥與空曠,顯出幾分寧靜。
藍衣少爺微瞪圓眼睛,驚艷之情流於面上,「很好看,我也想請你做我的師傅。」
宋錦安樂了,她沒料到自己也有叫人搶著做師傅的一天。
「那你得叫你家長輩同我商議。」
「我爹爹一定會答應我的,宋五姐姐,你可以教我畫畫嗎?」小孩抬起頭,用軟糯糯的語調說這話,他的眼睛亮閃閃像打濕的葡萄。
宋錦安看得直想揉一揉他的發旋,但還是保持規矩地淺笑,「你爹爹是誰?」
「我爹爹是謝硯書,大家都喜歡叫他謝大人。」
吧嗒一聲,毛筆上飽滿的墨汁砸在宣紙上渲染成詭異的四瓣花。宋錦安瞳孔劇烈一縮,袖口下的左手不自覺收緊。
她疑心自己莫不是耳鳴了,不然為何耳畔反反覆覆響著那句話——爹爹,謝硯書,謝大人……
謝大人……
恍如隔世的記憶隨著這三個字一併鑽進腦海,她聽過無數次的謝大人。在李嬤嬤擔憂的嘴裡,在白芍憤憤不平的嘴裡,在下人慾言又止的嘴裡,還有謝家後院每一個她想睡卻不能入睡的夜裡,總有人會站在她的門前說『謝大人會來』。
原來真有人光是聽到名字便覺得膽戰心驚。
可是令她曾數夜不能寐的人也會成為旁人眼裡無所不能的爹爹。
一晃四年,世間萬物都在朝前,唯有宋錦安不會。元泰三年一場大雪永葬世間宋大小姐。
「宋五姐姐你看,我爹爹來了!爹爹!」
歡快的童音似雛鳥見到覓食歸來的雙親,藍色的身影一蹦一跳地朝前衝出去。
即使未轉身親見,宋錦安仍能從聲響里判斷出那位爹爹正加快腳步上前抱住他的孩子,也在貼心地令婢子遞上溫水。
這和她想像里的場景大不相同,她竟不知謝硯書有了孩子會這般愛若珍寶,還是說他厭惡的只是宋家血脈的孩子。
掌心的刺痛提醒著宋錦安她究竟身處何地,平靜的,宋錦安轉身行禮。
「爹爹,我想讓這位姐姐教我畫畫可以麼?」謝允廷摟著謝硯書的脖子撒嬌。
燕京人人都怕的冷麵閻王眉眼鬆散,輕輕點頭,復而他的視線銳利地落在宋錦安身上。
對方的視線較四年前更為迫人,宋錦安覺得腳底板只冒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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